空青200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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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人语

中国文人用以彰显才华的伎俩,在聂鑫森身上大多有所体现.

正是因为这样,在动笔写这段话的时候才不知从何写起,感觉上有点类似于面对一座峰峦叠嶂的山,松枝月影,楼台轩榭,乍一看尽收眼底,换一个角度再看,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观,若只顾低着头拾级而上,多半又会要迷失方向.

偏偏又不善饮,否则,还可以从酒后真言中识得老聂的豪情和海量.至于他馈赠的尺幅和墨宝,只管不懂装懂,悉数收入囊中,管它附庸与否,那风雅自然而然就直溢心胸了.

再来读他的《空青》,惜墨如金的文字,惺惺相惜的人物,一个盘根错节的“情”字,兀自穿过时事的更替,直抵人心的最深处,是人都会震动.再来读他的题画诗,因地因人,随手拈来,其中妙处,自无需赘言.

若再有其他,读者诸君看了野莽的《聂老夫子》,自然见其原形.

――梦天岚

“尚二剃头铺”开在湘潭平政街十二总临丰学校的对面,铺面正对着校门.

这家剃头铺不大,但素净整洁.左面墙上嵌着一块带框的大镜子,镜子下是一个窄长平头柜,柜上放着推剪、剃刀、梳子之类工具,镜子前摆着一把紫红色的太师椅,椅背后系着一块磨刀布.右面挨墙放着一个小茶几,茶几两边各摆着一把长背靠椅,是供顾客休息的.正面靠里的墙前立着一个梨花木洗脸架,上置一个素白脸盆.这种格局,和古城其它的剃头铺大同小异.不同的是铺面两边挂着两块长条联板,上面写着一付对联：“刀下留情,尽是头面人物；顶上施技,莫嗟毫发功夫.”

有点自矜,有点不平,但确实切合剃头匠的身份.

对联是掌柜兼剃头匠的尚二自撰的.

尚二,当然是行二,大名叫尚朴诚.他的哥哥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他成了尚家名副其实的独苗.尚家并非世代“引车卖浆者"之流,尚二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读书人,父亲在民国的省政府做过小官,后被人排挤、诬陷,下狱病故.临死前,对尚二的母亲交代：让儿子学一门手艺,再不可读书自误!因此尚老太太把刚刚小学毕业的尚二送到一家剃头铺学徒,三年满师后,拿出家中不多的积蓄开了这家“尚二剃头铺”.

你想,出身于这种家庭,又读了不少书的尚二,一旦安下心来操此贱业,那手上的功夫自然是有板有眼的.安心归安心,不平之气时或有之,这对联便是一个明证.

古城的剃头业,从用刀上分出两个支派,一曰正刀,一曰反刀.正刀派在剃头时,从上而下用刀.而反刀派,则逆着由下向上倒剃,剃两三刀后,将刀上剃下的发屑,在被剃者的脸上一拍,然后再剃.越是反刀好手,拍声愈响,名叫“刀巴掌”.被剃者不以为怪,反生钦羡之色.

尚二就是一个反刀好手.

他能剃光头、平头,还能理分头、大背头.只是不烫发（他并非不谙此道）,因此,他的剃头铺是没有女性光临的.

剃头铺就尚二一个人,他不带徒弟,也不想子承父业.他的儿子正在省城的一个师范学校读书,将来会去当个小学教师,像孟先生一样,也算是延续一脉书香了.尚二每当走出剃头铺,就有些恍兮惚兮,他觉得自已不像个剃头匠,身材颀长,面色白净,说话温言雅语,城中有这样的剃头匠么?

剃头铺的顾客多是一些小学生,或者是码头上挑箩卖力气的工友.但也有例外,临丰学校教地理的孟先生,九总大埠桥开医寓的马先生,就常到这里来剃头刮胡子,或者聊天.准确地说,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临丰学校是江西临江、丰城两地商人主办的,所收的学生都是江西籍的子弟.教师则从各地聘请而来,看重的是才干,每月薪水三十到四十光洋不等.在当时,两块光洋可以买一百斤大米,因此当小学教师是很受人尊重的.

孟先生名长野,字劲草,是江西丰城人,师范毕业后被聘到临丰学校来教高小部的地理,家眷则留在老家.他是典型的南人北相,体魄高大,宽脸大眼,蓄着络腮胡,威风凛凛.其实,他其它的课都可以教,国文、历史、算术、生物都拿得起放得下,但这里只缺地理教师.他把一本上海商务印书馆所印的《中国大地理》稍看一遍就心有成竹了,称得上是过目不忘,上课既不带书也不带备课本,只自带一块小黑板.讲到某省时,把小黑板往墙上一挂,在上面画一个“＋”字,然后绘此省之四周边界,说明它的位置；再在界内绘山脉,次及河流湖泊,绘声绘色地逐一讲述；再加注都市城镇及道路交通.一省讲完,小黑板上用各色粉笔所绘地图,五彩缤纷,一目了然.学生仿佛身临其境,经久不忘.

孟长野的生活很随便,吃的是小饭店的“包饭”―――一晕一素一汤,按月清款.剃头不像其他同事,必找大理发馆,头发长了,胡子多了,就近到“尚二剃头铺”.第一次去的时候,他在那对联前看了许久,然后喊了一声“好!”他认定这个剃头匠不俗.走进店里,他发现茶几上搁着一本梁启超之女梁令娴编辑出版的《艺蘅馆词选》,翻了翻,里面布满了圈圈点点!也就抬起头来,把尚二上下打量一番,说：“先生不似此中人物!”

尚二说：“惭愧!惭愧!操此贱业,请叫我尚二即可.”

他们很快就彼此熟悉起来.

有一次孟长野问到尚二的独生子尚化文在何处读书,尚二答曰在吉湘小学.

“到临丰学校来读书吧,这里条件好.”

“我不是江西人啊,况且学费等”

“无妨.按学校规定,教师可荐一人,无论籍贯何处.学费,我可以和校长说说,减免一半.如果成绩优异,还有奖学金,那就可以不花一个钱了.至于所需文具,由我提供.”

尚二的眼睛湿了.

后来,尚二的儿子小学毕业了.孟长野又力荐他去省城长沙读师范学校,说是毕业后可到临丰学校来教书.这当然是后话.

在他们相交一年后,马先生又走进了尚二的视野.

马先生出身杏林世家,名健行,字千里.他也是江西丰城人,和孟长野有些亲戚关系,但比孟长野长一岁.

马健行的祖父那辈就到了这个称之为“药都”的湘潭,在别人的药店当坐堂医生；到了父亲手上,才自立门户开了一爿医寓.他是在湘潭出生的,故乡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缥渺的梦.他读过私塾,也进过洋学堂,再跟随父亲学医.他的国学功夫很好,在诊脉之余,读过很多书,诗词上尤其是轻车熟路.

在一个雪后初晴的下午,孟长野突然走进了马健行的医寓.医寓很静,墙角花凳上的一盆梅桩,正绽放着深红浅红的梅花；一个年轻的女佣正在檐下一个小红泥炉上用瓦壶烹茶.

马健行手执一本清人张潮的《幽梦影》,正读得口角流香：“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独人也,物亦有之.如菊以渊明为知己,竹以子猷为知己,莲以濂溪为知己,桃以避秦人为知己,杏以董奉为知己等”

孟长野哈哈大笑：“表兄以何为知已?”

马健行随即答道：“书也.啊,你怎么来了?”

“有挚友之母患病久治不愈,特来请你踏雪出诊.”

“谁?”

“尚二.”

“那个剃头匠么?”

“剃头匠怎么了?”

“我何尝有轻视之意,你呀.”

“表兄,他还真是个雅人,你不可不一见的.”

“可与吾弟相交者,定有雅趣.走!”

他们雇了两辆人力车,朝曲曲巷疾驰而去.

尚二家是一个小宅院,前园后屋.前面的园子很小,植着两株芭蕉,长而阔的叶子,枯焦低垂；挨着是一丛老竹,枝叶上覆着白雪；墙角有一尊太湖石,孔洞晰然.

马健行点点头,又点点头.

尚二从小厅堂里迎出来.

孟长野说：“这是我表兄马健行,是专请来与伯母诊脉的.”

尚二颇感意外,连连说：“这样冷的天,孟先生如何可以劳驾马先生,罪过,罪过.”

“我没告诉你,尚二,请谅.”孟长野说.

他们一起在小厅堂里的一张八仙桌边坐下.桌子下燃着一盆木炭火,热力四射.

尚二的夫人殷勤地沏上茶来.

尚二说：“母亲患病已经不少日子了,久泻不止,请了不少中医来看,都不见起色,已虚脱得浑身无力,有医家断言：必死无疑.”

马健行说：“请扶出令母大人,让我为她诊脉.”

不一会,尚母在尚二夫妇的搀扶下,在八仙桌边坐下.马健行从小医箱里取出迎枕、铜墨盒、毛笔、处方笺.

尚母无力地把手臂搁在迎枕上.

马健行先看了看尚母的脸色、舌苔,再不问话,便敛神屏气把起脉来.

他忽然发现尚母手腕上戴着的一个碧玉镯子,论颜色倒也一般,但里面分明有一汪水,晃晃悠悠.

“尚老夫人,这个镯子不是常物.”

“是吗?是我嫁来时,婆婆给的,只说在尚家传了好几代了.”

“质地虽一般,但玉中含水,谓之‘空青’,可以入药.”

尚二说：“在你这样的名医眼中,万物皆可为药,我是第一次知道有‘空青’之说,长见识了.”

马健行不做声了,又把了一阵脉后,说：“尊母只是偶感风寒,导致久泻而体虚,怎么可以下死论呢?尚先生,你把先前开的处方让我看看.”

尚二连忙去寻了一叠处方来.

马健行一一浏览后,说：“方子是对的,但此中的一味药枸杞用量太小,需加大份量.”

孟长野说：“她老人家症在虚实之间,而补药过重,可否犯了医家大忌‘关门养虎’?”

尚二也满脸疑虑.

“你们不过只知皮毛而已.此乃久病成虚,失水过多,伤及肾水,枸杞滋阴益肾,量小则难以奏效.尚先生,请放宽心.”

马健行遂开处方,只将枸杞由三钱改为三两.

尚二发现马健行的毛笔字,出自黄庭坚,飘逸多姿,但又渗入了何绍基的雄健,自成一番面目.

“尚先生,先给令母服三剂,病情定可稍稳.过几天我再来诊脉.”

尚二拿出用红纸包着的诊金,里面是一块大洋.

马健行说：“这个―――我不能收.哈哈,收了,我这位表弟就要说我唯利是图了.”

孟长野也笑了起来.

马健行果然不愧是名医,尚母服下这三剂药后,病情稳定了.

尚二想：马先生的大恩大德,他如何报偿啊.

隔上一段日子,尚二就要拎着几件剃头工具,用一块白绸布包着,到马健行的医寓去,好好地给他剃头、刮胡子,而且决不收分文.

马健行说：“尚先生,你的‘刀巴掌’又响又亮,恕我不能享受,请刀下留情.”

尚二说：“这个自然.”

十年过去了.

尚二的母亲,在一场大病之后,药石无效,归了道山.老太太是手腕上戴着那只“空青”碧玉镯入棺的.马健行和孟长野各送了两百大洋的丧仪和一付挽联.

尚二已过了不惑之年,值得欣慰的是儿子尚化文在省城长沙读师范学校,也快毕业了,孟长野已跟校长讲妥,毕业后就到临丰学校来当一年级的教师.

这三个人,平平淡淡,却情深意笃.

论年齿,三个人的排列序顺序应该是：马健行、孟长野、尚二.

孟长野在没课的时候,喜欢走出学校,到“尚二剃头铺”坐一坐,喝杯茶,和尚二聊聊天.

夏天了,天气有些闷热.

剃头铺当然没有电风扇,但有风招子―――在一根长竹杆上绑扎着一块扁长的厚布,垂在房梁上,竹竿中部系一根长绳.尚二一边和孟长野聊天,一边扯着绳子,风招子便在头上一来一往,荡起一阵阵的风.

孟长野说：“清风如许,不亚山林之中.”

尚二说：“报载日军已突过长江,直指湘省,这方清凉地也怕是难保.”

孟长野一笑：“倭贼不过弹丸之国,也想吞我中华,你相信吗?”

“我不信.”

正聊着,门外粗粗的一声叫喊：“尚二,剃头!”

余音未止,大步撞进一个戴礼帽、穿黑绸短衫的汉子,头大,脸大,眼睛迸射凶光.

是他!尚二心里一喜.

这是平政街出名的青皮吴大保,整天闲游乱逛,弄些欺蒙拐骗的勾当,仗着入了青帮拜了老头子,没把谁放在眼里.早些日子,居然窜到马健行的医寓勒收“保护费”,说是如果不交,深更半夜医寓起火他就管不着了.马健行只好给了他十块光洋.

“呵呀呀,是大保兄弟,你就不怕我的‘刀巴掌’?”

吴大保说：“就冲你这一手我才来.不过,你的刀别割破了我的头皮,那你就不好交代了.”

尚二丢下扯风招子的绳子,说：“请坐.”

又对孟长野说：“孟先生,你尽管坐,看看我的手段如何!”

孟长野点点头,他想看看尚二如何处置这青皮,如何为马健行出一口恶气.

布招子凝然不动,有几只苍蝇嗡嗡地飞进店堂来.

吴大保矜持地坐在太师椅上.

尚二摘下他的礼帽,随手一丢,礼帽就稳稳地挂在墙上的一棵钉子上了.然后,给他系上白罩布,在颈根那个地方,用手把布头一挽,吴大保就嗷嗷地叫起来.

“勒得太紧了!”

“太松了会掉进头发,你吴大保也算条汉子,还怕这个!”

吴大保咬咬牙,说：“尚二,悉听尊便!”

“光头还是西式头?”

“光头!”

尚二拿起一把雪亮的剃刀,在磨刀布上顺反“磨”了几下,便一只手张开五指,“抓”在吴大保的头顶,一手操刀从下逆着往上剃,剃一两刀后,刀上沾满了发屑,立即使劲地拍到他的脸面上,拍得很响,是地地道道的“刀巴掌”.

吴大保说：“好.尚二爷有狠!”

从镜子里,孟长野看见吴大保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在一道一道的红印上,整齐地沾着发屑.这“刀巴掌”分明是使了力的,拍得又重又响.他看见吴大保的肩膀开始扭动,而尚二的左手死死地“扣”住那个硕大的头,让它不晃不摇,右手上的刀,一下一下地剃得井井有条.

“大保兄弟,你若乱动,我的手一使劲,别把你这脑袋瓜捏碎了,你信不信?你想让刀子割破头皮,勒索几个钱,那我这手艺也就白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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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保兄弟,我尚二刀法如何?”

吴大保说：“佩服!”

尚二突然把刀刃横到吴大保的咽喉处,小声说：“我要取你性命,不费吹灰之力.”

吴大保的脸顿时煞白,额上蹦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听说,你到我那哥哥马健行的医寓收‘保护费’了?”

“尚二爷,我冒犯你了,我退等”

尚二爷冷笑道：“吴大保,我知道你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出这门后,纠集起人,找我算帐.你别忘了,这湘潭有多少剃头匠,哪个的刀法不好?我们是同门兄弟,闹起场合来,只怕你吴大保要断子绝孙!”

“尚二爷,我决不敢等.”

吴大保剃完头,洗涮一番后,悻悻地走出门去.

孟长野看见那块肥脸,被“刀巴掌”拍得肿起老高,像刚出笼的千层糕.

一年后,也就是1944年初夏,湘潭沦陷了.

孟长野在一个上午,正给学生上课,当他在小黑板上绘制东三省的地图时,当了汉奸的吴大保,领着一伙伪军冲进教室,把他抓走了.

三天后,孟长野被放了出来.一身是伤,血迹斑斑.更可恨的是,这些畜牲把他的头按在一个冒着浓烟的熏笼里,上面用布蒙着,活活地熏坏了他的一双眼睛.

吴大保说：“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孟长野说：“奶奶!”

吴大保听了哈哈大笑.

马健行雇了一辆马车,把孟长野接到了自己的家里.

他现在是个闲人了.日本人一进城,他就关闭了设在大埠桥的医寓,在门口贴了一张“告白”,上面写了一首小诗：“疮痍满目心力伤,衰朽已无济世方.一任门前罗雀鸟,闲居僻处伴壶觞.”

所谓“僻处”,就是他的家,在十四总后街海会寺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仗着有些积蓄,他毅然歇业明志,不给那些上门求医的达宦贵人诊脉!

他家祖传有眼药的配方,叫“天明散”.

“天明散”治好过多少双眼睛,难道就不能让孟长野重见光明?

但无论他怎么精研精制“天明散”,孟长野的眼睛里依旧是漆黑一片.

当尚二再一次走进马家时,他看见孟长野站在院子里,嘶哑着喉咙骂日本鬼子,骂汉奸.他看见马健行苦着一块脸,坐在葡萄架下不停地叹气.

尚二走到孟长野身边,说：“孟先生,你别发怒,安心治病吧,你的地理课,化文在代着,你放心.”

孟长野安静下来,说：“我等不能没有眼睛,我要看见他们怎么完蛋!”说完,眼里涌出了浑浊的泪水.

尚二又问马健行：“马先生,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马健行迟疑了一阵,说：“有.古籍上有记载,只有取出‘空青’里的水涂进眼里,方有奇效.可到哪里去找‘空青’?”

尚二说：“我有!你们等我几天.”

说完,急急地走了.

几天后,尚二果然拿来了一只碧玉镯,玉里含着一汪水.

马健行一看,这不是尚老太太手上的那只“空青”吗?

“你掘墓开棺了?”

“嗯.”

“我们对不起她老人家.”

“她老人家应无怨言,知道我是为朋友,值!”

马健行捧着碧玉镯,小心地放到桌子上.然后拉着孟长野的手,把他牵到桌子前,哽咽着说：“表弟,我们给老人家磕三个响头谢罪吧.”

尚二说；“千万别这样等”

马健行和孟长野似若未闻,面对桌上的碧玉镯,跪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尚二说：“马先生,快敲玉取水吧.”

马健行说：“好!”

他叫夫人取来一个细白瓷碗,和一根捣药用的铁杵.

他把碗放在桌子,左手抓着碧玉镯悬在碗上,右手持铁杵,对准含水的地方使劲一击.碧玉镯叮当一响,断成三截,那玉里的一汪水淌进了碗里,淡绿淡绿,生发出一股清润之气.

尚二扶着孟长野仰面躺在竹睡椅上.

马健行又寻来一根纤细的玉管,点着碗里的水,滴进孟长野的眼里.

过了一阵,孟长野惊叫一声：“我眼里有点光亮了.”

尚二笑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孟先生的眼睛有救了!”

吴大保突然在一个深夜死了.

他是在一家妓院里喝过花酒,路过雨湖,被人绊倒后,用刀子在喉管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刀划在要害处,又狠又准,一刀致命,这手段了不得!

谁把他杀死的呢,不知道.

那断成三截的碧玉镯,尚二、马健行和孟长野各收藏一截,时刻不离身边.

每当三个人聚在一起,酒酣耳热之后,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掏出各自收藏的那一截,摆在桌上,拼出一只圆圆的碧玉镯.这时候,他们真真切切看见玉里出现了一汪浅绿色的水,轻轻地荡起极细极细的涟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