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祭海求子的缘起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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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今广州市黄埔区庙头村的南海神庙,是自隋代起历朝皇帝祭祀南海神祝融的场所.庙内现存两块明朝嘉靖皇帝御赐的碑刻,一块是嘉靖十一年（1532年）的《御祭南海神求赐子嗣文》（下称求子碑）,另一块是嘉靖十七年（1538年）的《御祭南海神谢赐皇嗣文》（下称谢子碑）.乍一看,两块碑刻的联系十分紧密,前者是皇帝祈求南海神赐予子嗣,以承继大统,后者则是皇帝喜得龙子,向海神谢恩.

然而,怪诞的是,两块碑竟然时隔6年,换言之,嘉靖皇帝发下洪福大愿后,苦等6年方才开花结果.同样作为一国之君的蔡桓公在春秋时曾蔑视道：“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嘉靖皇帝岂不知晓这个道理,为何仍然固执地对南海神感恩戴德?同时,这两块碑刻也成为学者们批评嘉靖皇帝荒淫无道、迷信神力的有力证据.身为一国之君的他为何还要坚持留下这千年笑柄?事实上,嘉靖十一年（1532年）,嘉靖皇帝下诏祭祀南海神求子完全是场国家事件,而不是其本人的迷信行为,当中另有较深的隐情.

一、

嘉靖皇帝名朱厚,正德十六年（1521年）武宗暴死无嗣,以皇弟的身份承继大统.到嘉靖十一年（1532年）在南海神庙刻竖求子碑时,虚龄26,风华正茂.然而,让嘉靖皇帝深感遗憾的是,后宫诸妃竟未能生育一男半女.史载,迟至嘉靖十二年（1533年）八月己丑,皇长子始生；长女为常安公主,也晚至嘉靖十五年八月出生.可见,在十一年（1532年）时,嘉靖皇帝实际上是处于“无子亦无女”的窘境,遥想前代武宗绝嗣的命运,无论是嘉靖皇帝本人还是当朝大臣,都对子嗣问题越发忧心.

虽然在此之前,嘉靖皇帝已尝试过多种迷信方法以期求得子嗣,但是此次下诏祭祀南海神求子嗣却不是嘉靖皇帝本人的主意.嘉靖皇帝即位之初掀起了“礼制革新”运动,其本人在革新前代礼制方面抱负远大,希望订立一朝标准,为后世遵从.朝臣们亦如是,纵观嘉靖朝,能够升迁至内阁首辅的大臣,如翟銮、方献夫、李时、夏言、顾鼎臣、严嵩、徐阶等人,都曾在礼部任上,为“礼制革新”出谋划策,以此迎合皇帝,攀登高位.李时、夏言二人是早期“礼制革新”政策的重要推手,李时曾久在礼部任上,熟悉各项礼仪典章,做事小心谨慎,所提革新建议多为嘉靖皇帝认同.夏言与李时不同,做事标新立异,各项提议十分大胆,迎合了嘉靖皇帝快速更改礼制的心理,也备受恩宠.

在嘉靖君臣的合力推动下,自嘉靖九年（1530年）起,各项革新政策陆续推出.于是许多创建于太祖时期、颠扑不破地施行了百余年的礼仪制度,都开始发生重大变化.如：坛之制,将自洪武十年（1377年）起施行的“合祀之典”,于嘉靖九年改为分祀.又如,将自洪武十二年（1379年）起施行的“合祀大祀殿”,于嘉靖九年改为分祀.再如,自洪武八年（1375年）起施行的“登坛脱舄”礼,在嘉靖十七年（1538年）被罢黜.整个礼制改革不仅大胆深入,而且细致入微,成为嘉靖朝政治上最重要的特色之一.

祭祀名山大川为嘉靖皇帝求子,也在“礼仪革新”政策的持续推行中由李时提出.不过,提议虽获嘉靖皇帝首肯,但由于提议中的祭祀活动仅涉及五岳、四镇等名山,因而受到时任礼部尚书夏言的非议.夏言认为,既然要分别祭祀诸神为圣上求取子嗣,仅祭祀五岳、四镇等名山不符合祭祀深意,应将所有岳、镇、海、渎以及远近名山大川全部纳入祭祀范围.最后,嘉靖皇帝同意夏言所请,遂命令大臣分别祭祀包括南海神祝融在内的国家诸神.

可见,在“礼制革新”背景下,祭祀南海神求子一事的提出经历了一个由大臣李时发端、夏言完善、再经嘉靖皇帝同意的决策过程,完全是一个公开的政治行为.

二、

接受李时、夏言等人的提议后,为使求子之行更显庄重,一向崇信道教的嘉靖皇帝对祭祀人员进行了精心安排,在祭祀南海神时,特意委派了道士周大同为钦差主持祭祀,官员通判陈邦柱、经历朱廷彦、训道吴栋等只作陪祭.臣子为嘉靖皇帝写了言辞恳切的祭文：“朕以寡昧,承天命十有一年,于兹敬事神,罔敢少懈.顾诸宫未立,恒切于怀.兹者特具牲币醴齐,遣官虔祷.伏望茂著神功,锡予元嗣.则我家绵庆祀于无穷,而神亦享福于有永矣!”祭文痛陈“诸宫未立”,自己“敬事神,罔敢少懈”,请诸神眷顾,早赐子嗣,恳切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国家诸神并不能真正主管嘉靖皇帝的生育大事,然而,这次祭祀后的数年间,相关的应验之事却着实令人惊异.

应验一：祭祀第二年即生育皇子.嘉靖皇帝祭祀完南海神等国家诸神后,次年就有一位阎姓贵妃生下了皇子,这就是皇长子载基,然而,不幸的是,这位皇子生下两个月就夭折了,嘉靖皇帝非常痛心,遂追谥为哀冲太子.

应验二：5年内连生7子.从嘉靖十四年（1535年）起,嘉靖皇帝迎来了生育高峰,到嘉靖十八年（1539年）,5年间连生7位皇子.其中,皇二子载壑生于嘉靖十四年；皇三子载、皇四子载圳及皇五子、皇六子、皇七子均先后出生于嘉靖十六年；皇八子则生于嘉靖十八年.

应验三：八子之外又生5女.除生育八位皇子之外,自嘉靖十五年起,嘉靖皇帝又连生5位皇女.其中,皇二女生于嘉靖十七年；皇三女生于嘉靖十九年；皇四女于嘉靖二十年正月生；皇五女生于嘉靖二十年七月.

可见,嘉靖十一年（1532年）祭祀南海神等国家诸神后的近10年间,先后有10多位皇子皇女的降生,应验之事可谓神奇.因此,到嘉靖十八年（1539年）,嘉靖皇帝已连生8位皇子、两位皇女,完全消释了绝嗣的疑虑,遂宣布册立第二子载壑为皇太子,封第三子载为裕王、第四子载圳为景王.册立太子前一年,嘉靖没有忘记向南海神等国家诸神表示感谢,谢子碑中称：“比岁尝命官祷祀于神,昨丙申孟冬之吉,仰惟天赐元储,亦神所赞佑者.兹用致谢,神其鉴歆而永惟默佑焉.”钦差仍为道士周大同,可谓有始有终.

对于当年提议祭祀南海神等国家诸神求取子嗣的倡议者,嘉靖皇帝及时表示了感谢.李时在嘉靖十一年（1532年）时已是内阁辅臣,次年成为单独辅臣,后进首辅,仕途一路平稳.夏言获得的奖赏更为隆厚,晋升大学士并参与机务,不久荣升首辅,并任皇太子老师.至此,夏言达到了仕途的顶峰. 三

嘉靖皇帝祭祀南海神求子事件并未就此完结,在嘉靖皇帝成功生育皇子、皇女的过程中,由于子女成活率过低,危机其实早已爆发,子嗣问题又一次成为难题.

皇子方面,长子生二月后夭折外,第二子敬太子载壑,嘉靖二十年去世,时年15岁；第四子载圳获封景王,虽长大成人、成家立室,却早于嘉靖皇帝,于嘉靖四十四年病死,时年28岁,且死后未留子嗣；第五子未满月即夭折；第六子、七子、八子均未过周岁；只有第三子载成功即位,即后来明穆宗.皇女方面,长女常安公主于嘉靖二十八年去世,年14,尚未出嫁；两个月后,第二女思柔公主去世,年12；第四女归善公主,于嘉靖二十三年去世,年仅3岁；第五女嘉善公主,嘉靖三十六年出嫁,嘉靖四十三去世,年23.第三女宁安公主长大成人,于嘉靖三十四年出嫁.可见,在嘉靖皇帝去世时（1566年）,只有一子一女还在人世.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嘉靖皇帝得知第四子景王载圳病死后,非但没有悲伤,而且还厌恶地说道：“此子素谋夺嫡,今死矣!”在涉及到政权安危时,父子之情只能排到后位了.

当初上书请嘉靖皇帝祭祀南海神求子的大臣们,其命运同样值得关注.李时与夏言,个性差异较大,生平际遇亦不同,结局也截然相反.李时性格宽仁,为人较为圆通,处事时多忍让,不与人争执,身处高位却本分做人.李时深谙官场玄机,为保全自己不惜牺牲仕途,又因其在嘉靖十七年（1538年）即已去世,未及卷入嘉靖皇帝中期剧烈的政治漩涡,遂得以善终.夏言性格警敏,个性张扬、好斗,为人自负、骄横.身居高位后,大肆排斥异己,除引起嘉靖皇帝不高兴外,更让同僚忌恨.嘉靖十八年后,夏言遭遇仕途中最强劲的政治对手时任礼部尚书的严嵩,史载严嵩非常妒忌、憎恨夏言.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夏言上书支持陕西总督曾铣收复被蒙古人占领的河套,欲就此建更大功勋.然而此时,严嵩却找到置夏言于死地的机会,遂散布谣言说收复河套之议是种下战乱的祸根,并不断向皇帝进谗言,嘉靖皇帝最终听信严嵩之语,先是罢黜夏言官位让其退休,后于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将夏言处死,死时年67.夏言竭力为嘉靖皇帝瞻前顾后,尤其在礼制革新方面贡献极大,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古代皇帝的子嗣问题一向都被视为国之根本的大事,当即位多年的年轻皇帝未能生育子嗣时,朝臣往往也会介入其间,并在一定范围内发挥影响.嘉靖皇帝祭祀南海神求子事件即是朝臣结合当朝政策介入子嗣问题的生动例子,起因、经过及尾声等整个过程无不与政治紧密相连,嘉靖皇帝本人及其子女、倡议祭祀大臣等人物都被深深卷入与子嗣相关的政治漩涡中,其间虽有些许惊喜,但更多的却是多种人间惨剧,令人悲悯、唏嘘.

作者单位：广州市黄埔区博物馆

责任编辑：姚胜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