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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谚有云:“霜降见霜,摘柿摞桑.”霜降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这个时候,天气逐渐变冷,经霜的柿子完全成熟,没有了涩味,而据研究发现,桑叶中氨基酸、维生素等营养成分的含量在初冻霜降后也达到最高,这时采摘的桑叶具有促进血液循环、消除疲劳的功效――
1.小医馆有大讲究
小镇有家医馆,取名“五知堂”.坐堂大夫黎中思医术过硬,人也和气,逢年过节的,总要给老百姓赠医送药.
俗话说,“霜降见霜,摘柿摞桑”.每年这个时候,黎中思就吩咐女儿慈姑摘来大筐经霜的桑叶,用自己的独门配方熬制成平桑水,赠与镇上的老人们泡脚.泡了这平桑水,老人的腿脚到冬天便不再麻木.
又是一年霜降.这天一早,“五知堂”里已是人声鼎沸,宽敞的厅堂里,装满了盛有平桑水的木桶.应着此起彼伏的道谢声,黎中思却皱起了眉头.如果说黎中思在世上还有什么烦心事的话,那就是儿子款冬了.
“五知堂”刚开张那一年,皇上被赶下龙椅,一夜之间成了民国.这天下变了色儿,许多新鲜玩意儿也就跟着进来了.第一次见西医治病,黎中思不禁暗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于是等儿子款冬长到十八岁,便不顾夫人的反对,让他留洋德国.
送款冬留洋,黎中思的本意是让他学人之长以补己之短,将来好把这“五知堂”发扬光大.谁料这四年来,款冬的信每寄一封回来,他的气恼便增加一分.信中除了问候,满纸都是对中医与传统的不屑.在儿子眼里,父亲安身立命的本事,似乎成了误人性命的蠢事.
事与愿违,黎中思如何不气看看四年过去,款冬这个月也该学成归国了.
见父亲皱了眉,慈姑忙端茶过来.黎中思刚要喝,就听见门外徒弟大喊:“师傅,师傅,快回去,款冬哥回来了.”闻得此言,黎中思满心欢喜地往家赶,毕竟是自己的长子,四年不见,这心里还是想念得紧.
2.洋医生出师不利
进得门来,夫人正拉着儿子边抹眼泪边笑.见了儿子,黎中思满腹的气恼也化为乌有,连忙让徒弟到酒馆里叫了一桌好菜,一家人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黎中思问起了款冬的学业.慈姑见哥哥眉头微微一皱,赶紧岔开话头:“爹,哥哥刚回来,都还没歇歇,您就要考他不成”黎中思呵呵一乐,只得作罢.
款冬却接上了这个话头,直愣愣地说:“爹,这次回来,我想将五知堂改为西医馆.”
黎中思的酒盅重重地顿在了桌上,一家人面面相觑.黎夫人知道,这爷儿俩的脾气是一样的倔,如今她是谁也劝不得,只好站起身来,示意女儿跟她一起出去,留下这爷儿俩好好谈谈.
眼见得她们母女走远,黎中思这才悠悠开了口:“冬儿,不是爹爹墨守成规.这些年来,眼见得国势日衰,夷势日盛,你当爹爹当真全无思量我泱泱大国几曾被洋人欺负成这般模样还不是因为不懂什么‘文明’、‘科学’啥的,这也是爹送你出国学医的缘由啊.想来无论西医中医,总是治病救人为本.可是冬儿,爹倒觉得,你应该先把自家的本事学明白了,才能知道它到底好不好.像你这般,爹是担心你沉不下心来,反倒是不能学有所成.”
款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愤然道:“爹,我在国外看到的医学,与中医大不相同.中医复方太过繁杂,让人摸不清楚,不如西医的剂量化让人一目了然,且中医见效慢,也不利于及时治病救人啊.”
“虽说如此,可这中医就一点道理也没有吗冬儿,爹不是排斥西医,爹是不放心你这毛躁的脾气等”黎中思苦口婆心道.
可任他怎样说,款冬却是主意已定,扬言若是不同意,他便自立门户,开一家全新的西医馆.无奈,父子俩只好各退一步,黎中思同意儿子在自家的“五知堂”内设一个西医的专柜.
但黎款冬没有料到,病人看着那一把把明晃晃的手术刀,都悄悄躲了过去.这小镇上的人看了一辈子中医,如今有人告诉他们刀子是用来看病的,可以从肚皮上划开再缝上,能不怕吗这人的肚皮又不是袜子,破了剪块布就可以补上.
眼看病人都不肯让自己诊治,黎款冬的心情越来越烦躁.而一边的父亲正慢条斯理地诊脉、开方、煎药等这些疾病,如果用西医,根本不需这样繁复的过程便可痊愈.时日一长,黎款冬渐渐便有些虚火攻心.黎中思看在眼里,甚是着急,几次劝儿子来日方长.可越是如此,款冬越是当父亲看不起自己,便暗下决心要争个高低.
3.父子俩同街竞技
这天傍晚,慈姑正要唤父兄回家,刚一进“五知堂”,就见一个丫环急匆匆地进来,只奔黎中思而去,怀里还抱着一只哈巴狗.
来的是镇东陈家的人,陈老太太养了一只哈巴狗,机灵乖巧,老太太像疼孙子一般疼它.可是近来也不知怎的,这狗常悲切地叫着,不大肯吃东西.老太太着了慌,这才差人抱狗乱投医.
虽然黎中思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耐心为狗诊治.他断定,这狗腹中生了恶瘤,若是用中医诊治,时日需长,不知这狗还能不能撑到那天.他正思量着,转眼看到了款冬,不由心中一动,对陈家人道:“这狗腹中有恶瘤,当务之急,我倒是建议用西医疗之,想来见效要快得多.”
陈家丫环早一眼瞥见了西医的手术刀钳等物,吓得不敢作主,只得回家请示老夫人.
“我学的是为人治病的医术,可不是兽医.”款冬听了父亲之言,更是怒不可遏.黎中思更气,话便赶了上来:“若是狗都治不得,人如何救得”款冬被父亲的话给噎了回来,脸通红却不再吭声.他父子俩正斗气的工夫,陈家丫环回来了,说老夫人答应了,只要救得这狗,也不管中西还是西医了.
镇上的人听说黎款冬要拿刀子给狗看病,全跑来看新鲜.只见消毒麻醉准备就绪,黎款冬屏息静气地动起了手术.他先划开哈巴狗的肚皮,仔细将瘤子与健康肌肉分离,刀锋一闪,便摘下一颗鸡蛋大小的瘤子,然后又牵针引线,将那狗的肚皮重新缝上,动作比镇上的老裁缝还娴熟.没几日,小狗又活蹦乱跳了.
款冬一夜成名,镇上的人交口称赞:黎大夫用中医治不得的狗,却被他儿子给用西医治好了,青出于蓝胜于蓝,以后看病啊,得找黎小大夫喽.
这年又是霜降,冷冷清清的“五知堂”里只黎中思和几个伙计.平桑水虽然还是一盆一盆地送,失落感却越来越重地压在了黎中思的心头.一年来,“五知堂”几乎是没什么人来看病,倒是款冬自立门户,热热闹闹地将西医馆开在了与“五知堂”相隔不远处.
看看天都黑透了,款冬这才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刚要走,只见几个人举着灯笼,急匆匆闯了进来.被送来的是镇上米庄的李掌柜,今日突然中风,昏迷不醒.
款冬诊视完毕,暗自叹了口气,对李家人说:“怕是不行了,准备后事吧.”这时旁边过来一个妇人,哭道:“还请大夫想想法子,让我家老爷子多延几日,待得大少爷回来,老爷子亲口交代了后事才行等”
任那妇人如何哀求,款冬却深知人已无救,如何医得正闹得不可开交,黎中思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也不说话,只拉了李掌柜的手细细诊了一番,对李家人说:“若是只拖几日,也还拖得,只是花费颇多.”
那妇人一听,转回头来问是何方子.黎中思说:“独参汤.每日熬了参汤,定时给李掌柜服下去,我再施以针灸,想来也可等到大少爷归来,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
李家人听了,言谢不已,款冬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几日后,李家大少爷终于赶了回来,李掌柜在黎中思的针灸之下,竟开口交代完后事才合眼.一时间,镇上的茶社里又添新段子:要说看病,还得是中医,那黎大夫看了几十年的病,死人都能医活,姜还是老的辣！
于是,走马灯似的,西医馆的病人又大半拥进了“五知堂”.可让人奇怪的是,黎中思却摆起了谱,他每日只在固定时辰看病,而且每月到了一个固定的日子,他便携一张琴到西医馆对面的茶楼去.
4.平桑水暖释前嫌
款冬看在眼里,怒在心头.父亲的行为无疑是对自己的轻视,生意清淡,他心里便越发烦躁,身体也日渐不适起来.但说来也怪,每当听到父亲弹奏的这些曲子,他的痛苦便会得到缓解.
转眼就是春节,西医馆仍旧门可罗雀,看看各家铺子都贴春联,款冬遂自题一副道:时来缘狗命,运去皆因参.横批:生不逢时.刚贴好,只见妹妹慌慌张张跑来,脸有泪痕,说是父亲病倒.
款冬一路跑回家,只见全家人正围着黎中思落泪.款冬顾不得其他,仔细替父亲查验过后,断定是中风.除了开些药稳定病情外,款冬一时也束手无策.慈姑见状,含泪道:“哥,爹曾用中医医得你,你如今却医不得他,你一心要争个高低,如今倒是谁高谁低”
款冬大惊,问:“爹怎么用中医医我我不明白.”
慈姑擦擦泪,说:“你整日烦躁,虚火攻心,爹这才每日在你医馆对面的茶楼拂琴,其实在中医里,五乐也可医病.”
见款冬一脸不信,慈姑继续道:“百病皆生于气,而止于音.《乐记》称,乐行而耸清,耳聪目明,血气平和.宫商角徵羽与人体五脏脾肺肝心肾结合起来,便可判断疾病的发生发展及诊断治疗.《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也记载,肝在音为角,心在音为徵,脾在音为宫,肺在音为商,肾在音为羽.脾肺肝心肾在五行中应于土金木水火.不但五行中相生相克,在五脏中也存在着相应的相互关系.”
说到这儿,她恨恨地看看哥哥:“其实爹从来不曾排斥过西医,只是希望你能博众家之长,去除门第之见.”款冬听完如五雷轰顶,再看看父亲,虽然因中风口不能言,但目光慈爱不减当年,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滑了下来.
老父病倒,款冬成了顶梁柱,如何医好父亲成了当务之急.黎款冬试遍了所有的西医法子,依旧没有效果,想改用中医治吧,当年自己又没有打好中医的底子,他渐渐有些后悔了.眼看气温越来越低,黎中思的老寒腿也发作起来,躺在床上冷汗直下.黎款冬正不知所措,师弟端了一盆东西进来,说:“这平桑水是师傅身子骨好的时候配制的,试试它,应该有效.”
款冬若有所思,接过来,让妹妹帮着扶父亲坐稳,他再将厚厚的棉被围了父亲的腿,小心翼翼地撩些水浇在父亲的脚背上.这时他才注意到,父亲的双脚枯瘦,脚背上青筋凸现,如蚯蚓一般曲折蜿蜒.他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在霜降天摘桑叶,父亲就是这样为爷爷端一盆平桑水,泡一泡脚等
恍惚间,款冬的手僵在了那里,一滴滴平桑水顺着他的指缝滴入盆中,轻轻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