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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大连当地人来说,一提起寺儿沟,就容易想起脏乱差,但在我心里却每每涌起一股暖意,因为我的老母亲生活在那里,那里有我的根,有一处温馨宁静的港湾.邻居说：“原来是一楼的老太太整天坐在那里等自己的儿女,后来老太太去世了,就换成你妈,一到星期天,老早就拿着个马扎子坐在楼下等你们,来一个就乐颠颠地送上去,再到下面等下一个.”因为楼前的马路直通“海之韵”广场,偶尔有两次陪客人经过那里,我都看到母亲坐在楼下悠然地摇着扇子乘凉.那是母亲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母亲说那里亮堂,光景多.邻居接着说：“你妈走后,这个楼再也没有老太太等儿女了.”我的心被深深刺痛一下,感到一阵恍惚.
母亲居住的那座楼是1979年建造的老房子,因为地脚不错,整天吵吵着要动迁,而且有一段时间已进入操作阶段.她显得很急躁,经常打听搬迁的进度,当听说马上要动迁时,她情绪十分低落；当听说情况有变化,暂时不动迁时,她就显得十分兴奋,口里喃喃自语,这下我又可以多住几年了.她接着又说,真要是动迁了,我谁家也不去,我直接去养老院.她近年来情绪的易怒烦躁、反复无常和得了老年痴呆症都是源于那阵子要动迁的缘故.
她屋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让动,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习惯,谁要是动了,她准保会恢复原样.有一次,我有个姐姐嫌一张折叠床碍事,就把它搬到另一个房间,由于整张床挪不过去,就先把床拆掉,然后再搬过去组装上.她买菜回来发现后,显得极不高兴,待我姐姐走后,她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劲,用了什么办法,硬是把整张床给搬了回去.后来,我姐姐说孝顺老人要多体现“顺”字,别拗着她.
母亲一生从不上医院,有一次实在坚持不住了,被我们强行拉到医院.医生问哪里不舒服,她说全舒服,不配合医生.医生看她身体比较虚弱,就给她输液,她瞅别人不注意,就要拔掉吊针,嚷嚷着要走.到了第三天晚上谁也劝不住,我们只好找了一个态度比较生硬的医生来“镇镇”她,告诉她楼下的大门已经上锁了,出门也搭不着车,她这才肯罢休.可第二天一早,谁也劝不住她,就急匆匆地走了.她还边走边说：“大夫尽吓唬人,总说你这里不好,那里有问题,其实没有事,只有睡上一觉,吃个桃罐头就好了.”在我们有病或不舒服时,她也总是采用这个办法,好像也挺管用.
邻居形容母亲是一只“老抱子”,整天领着一群小鸡雏四处觅食,看着、护着一个也不让掉队.1962年自然灾害,家里人太多生活实在困难,邻居就劝母亲不妨送一个姑娘给人家寄养,好减轻家里的负担.母亲一脸的愠色,生气地说：饿死也不送,总有奔出头的那一天.在我母亲最后的几年时光里,恰恰是要准备送人的这个姐姐承担了主要照顾和侍候她的担子.
前年,母亲的一次走失给我们带来了一场虚惊,那时她已患有轻微老年痴呆症.早上九点多钟,姐姐把她送到楼下晒太阳,等中午下来找她吃饭时,连个人影也没有.我们四处在她经常溜达的街道里寻找,后来到春海派出所打听,一位协管员告诉我们,刚才有一个好心人把一个老太太送过来,我们问什么老太太也不说,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送到大连市救助站.我们又来到市救助站,救助站的人告诉我们,看老太太精神状态不好,已送到西岗区人民医院.我们又马不停蹄地来到医院,一名大夫无奈地摊开双手：“这老太太太犟了,瞅我们不注意溜了.”得到的线索又一次断了,我们的脑子里想像着各种可怕的结局,四处在街道里忙乱地寻找.最后“110”指挥中心告诉我们在昆明街派出所有一位老太太.当我们迅疾赶到时,母亲静静地蜷缩在角落里,看着我们极为尴尬地笑着,一脸的愧疚.派出所的同志告诉我们,他们是傍晚在劳动公园东门巡逻时发现一个老太太孤寂地坐在那里.到现在我们也搞不清楚,她是如何从西岗区人民医院穿过多条川流不息的街道来到劳动公园东门的.
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我的身体和情绪有点反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总感觉坐卧不宁.在处理完母亲后事的第二天,我只身来到滨海路.那天阳光暖暖的,初春的气息已经显露.冬天是老人离世较多的一个季节,挺过冬天就有希望,熬不过去生命也就结束了,母亲最终还是没有抓住即将来临的春天.海浪轻抚沙滩,大海蔚蓝静谧,天空辽远深邃,我心里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无着无落,心无寄托和归宿.苏轼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逝者已矣,生活依旧如常.
在母亲一周年的忌日里,我重走了一次滨海路,面对宁静平展的大海,我以为我已接受了母亲不在的事实,可我却偏偏执意地认为,某一天,在一个和风徐徐的日子里,母亲会从大海的深处缓缓地走来.母亲就出生在大海深处长海县的广鹿岛,我骨子里的爱海和愿吃鱼的情结,一定是源自她身上的遗传基因.我现在经常面对这样一个情境,只要一听到李健“传奇”的前奏,那空灵飘渺的旋律,那氤氲着一股悠长意绪的怅惘凄惶,与心中蛰伏的某个情结相契合,会一下子触动我最敏感和丰富的神经,我慈悲的老母会一下子出现在眼前,幼年时期在黄昏街道玩耍时听她喊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又会萦绕回荡在耳际.
【作者简介】
王建,男,大连人,从事过厂报记者、编辑工作,现在大连石化公司人事（组织）处工作.1990年开始业余创作,其作品发表在《小小说选刊》、《短篇小说》、《芒种》、《海燕》等各类报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