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白做”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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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白不做,做了也白做,白做也得做.而‘做’这个词可以被任何动词所替代.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白说也得说等”

2012年6月9日,卡塞尔文献展在瑞士小镇卡塞尔举行.在作为展览场地的卡塞公园里,有一座高7.5米、名为“白做山”的中国园林式的绿色小山丘.它是宋冬那年参加卡塞尔文献展的作品.小山看起来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在它草皮的下面,藏着各种可回收的垃圾.

人们从小山经过,视而不见,还有人问宋冬,你的作品在哪呢?这就好像宋冬没有花4个月时间创作这个作品似的,他好像“白做”了.读过到小山上的那行中文,观众也许会更加确信,或者更加迷惑：

“不做白不做,做了也白做,白做也得做.”

这三句话在宋冬的作品中常有体现.“不做白不做”,有种艺术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的感觉.宋冬经常取材于身边事物.《物尽其用》这件作品,宋冬展览了母亲收集的数万件生活用品,他曾经认为这些东西早该扔掉,“后来才知道,原来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接触艺术.”但“不做白不做”并不是《物尽其用》的创作初衷.

贫穷的时候,他拎着母亲泡茶用的水壶,一边淋水,一边沿着胡同从自己的家走向母亲的家,完成了行为艺术《一壶开水》（主要通过影像记录和呈现）,没有花费一分钱.

“做了也白做”,往往是宋冬有些作品表面上的“结果”.国外展出的作品《吃盆景》中,宋冬将食品做成山水画、盆景的样子,供观众大快朵颐.在《吃城市》中,人们吃掉的是甜品搭建而成的世界都市.文化、等话题,在作品逐渐被观众消解殆尽时,得到了讨论.最后这些作品什么也没留下来.《吃世界》用果冻这类食品拼出的世界地图,展出刚开始40分钟后就被一扫而光.

同样的作品还有《水写日记》,宋冬每天都用蘸水的毛笔在一块石头上写日记.“长短不重要,语句通顺也不重要,错别字、笔画正确与否、字写得好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话要说.”宋冬认为,这块石头的精神部分是属于他的,但石头的物质不属于他：水写的日记干了以后,它已经是大自然的一块石头.

每天用水写日记,每天看没有字的书冥想,这些行为艺术渐渐成为了生活习惯之后,“白做”的东西,就更有理由做下去了.而正因为“白做也得做”的态度,观众才能从“盆景”一直吃到“世界”.

一些重要的作品,体现得更多的,是宋冬的生活轨迹.他说,他的工作是生活,艺术只是业余的.

宋冬出生于1966年,一家四口人（父母、姐弟）住在北京胡同中只有5.8平方米的房子里.宋冬的床是一个大箱子,里头放着全家人的衣服.“我特别喜欢大衣柜,但从未真正地接近过它,我爸爸给爷爷、三爷爷都做了大衣柜,我家穷,一直没有.”

大衣柜后来作为创作元素,出现在宋冬2010年“穷人的智慧”的展览中.十几扇破旧的衣柜围成一个圈,圈内全是柜子上的镜子和门.“在圈内打开每一扇柜门,你会觉得你只是打开自己的衣柜,对面的空间全是你的；关上衣柜门,你会觉得圈内的空间全是你的.你觉得‘整个世界属于我’,其实什么都不是你的.”这件作品名为《圈地运动》.

借用的空间,还比如《与树共生》和《与鸽共生》的两种房间.前者是由门围出的空间,里边有张床,床有棵树.“一圈门的上半部分是玻璃的,人们会有不安全感,分不清私人空间和外部公共空间的关系.门的下半部分是木头的,当他躺下就看不到外面,暂时会有一些私密空间的安全感.”而后者则是将鸽子窝“扩建”,从而获得了人居住的空间.这些作品都是老百姓生存智慧的体现.

宋冬小时候很难见到父亲.“我知道他总是出差,我又在幼儿园整托,平时我们很难见面.我记得在20世纪60年代末,我父亲被下放到湖北五七干校,一走就是很久很久.”1973年的夏天,看到父亲从胡同口向他走来,宋冬没有迎上去,而是掉头跑回家,喜悦和惧怕同时支配着他的脚步.

父亲给他做的木头,和春游前一晚炸出的“方便面”,曾让宋冬在小朋友面前风光无限.他对父亲有着无限的崇拜.

但随着成长,父子产生了代沟.宋冬有自己的想法,但对于父亲还是有一份惧怕.宋冬在大学学习油画,1994年创作转向装置、行为和影像方向.他的父亲认为他在浪费自己的绘画才华.1996年,宋冬三十而立,在作品《三十而立》中,他用毛笔蘸水记录了自己出生后30年每年的事情,一共写了30摞纸.这三十年发生的事情,有宋冬的记忆,也有母亲的讲述,但宋冬没有求助父亲.

1997年,宋冬前往柏林,“不同的语言和环境,让我安静而思乡,尤其是对家庭的思念.我反思了很多我与父亲的交流,我发现父亲说的好多话都有他的道理,我渐渐地对他又有了往日的敬仰.”为了消除父子间的“鸿沟”,宋冬完成了作品《抚摸父亲》.他将自己抚摸空气的手的影像通过投影机投射到父亲的身上.因为当时的钱只够租投影仪,不够再租一台摄像机,这件作品最后只留下了几张照片.照片中,宋冬父亲表情和姿势有些拘谨,“宋冬的手”,按在了父亲心脏的部位.

“抚摸父亲”之后,“虽然父亲在很多方面不同意我的选择,但他对我说：‘你已长大成人,我的意见只是参考,你的选择应由你自己来决定.’他之前总是用‘你应该’‘你不能’这样的命令词汇,而后来总是用‘我建议’‘我保留意见,你决定’的商议词汇进行交流.”

再一次并且真正地“抚摸父亲”时,宋冬的父亲已经去世.宋冬拍摄了他抚摸父亲的过程,拍摄的录像带一直封存,他至今不敢观看.2011年,宋冬将父亲的影像投影到一盆水中,把手伸向水中的父亲,但越是伸手,父亲的影像就越模糊,停下手后,父亲的影像又渐渐清晰.宋冬将这个过程拍摄下来,连同那盘不敢看的录像带,和1997年“抚摸父亲”的照片,构成了《抚摸父亲》的三部曲.

宋冬的父亲早先并没有答应儿子“抚摸”自己,他默许的原因,是宋冬的一句话,“你帮我做完这个我就能出名了.”

2002年8月,宋冬的父亲过世后,他的母亲几近崩溃.每天早上醒来,她母亲不出门也不看电视,把积攒下来各种旧物在地板、沙发、空床上摊满.他母亲说,看着这些东西,就好像觉得宋冬的父亲还没有离开.老人摆着摆着,眼泪就会流淌.

在曾经物质匮乏的年代,“物尽其用”是宋冬母亲的生活准则.他母亲曾告诉她,一张纸可以用7次：“先是写字、画画；之后空白地方可以当草稿纸,记记账目,做做备忘；不能写字了,给孩子折纸玩；折纸玩完了,还能包东西；包完东西擦桌子；擦完桌子可以擦地.擦完地之后,还可以晾干,冬天用来生火.”

2005年,宋冬顺着母亲的心思,在798首次举办了名为“物尽其用”的展览,将母亲平生收集的各类1万多件旧物分门别类地展示给观众.“这些东西有三种联系,第一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时家庭困难,我妈妈就喜欢把用过或者觉得还能再利用的东西给我们留下来.当我把这些东西展出后,就从一个私人家庭扩散到广泛意义的家庭上,每个参观者都能从中体会到我们那个年代生活的苦难,还有不浪费的精神.第二个是人与物的关系,这里面的瓶瓶罐罐,毛巾被子等物品都是带有个人记忆的,这个可能是我盖过的,那个杯子可能是我姐姐用过的,我们看到这些东西就能回想起当初的岁月,现在我把它们展出来就让它们再生了.第三就是物与物的关系,因为这是我母亲一辈子的收藏,跨越了不少岁月,就拿一双鞋来说,你可以从这些藏品中看到我母亲缠足时穿的小鞋,也有我们小时候穿的普通布鞋,到后来的旅游鞋,你可以从中看到物的进程.”

宋冬还把她母亲请到展览现场,一块布展,一块和观众聊天.通过这种方式,老人的心情逐渐开朗了起来.

每次在不同地方的“物尽其用”展览,宋冬都会进行新的整理和发现.最近一次,他找到了父亲曾经给他炸方便面的简单的铁丝工具.

宋冬的母亲早先也没有答应儿子到798参加展览,宋冬“故技重施”,对母亲说,“你帮我做完这个我就能出名了.”

宋冬的母亲曾在宋冬结婚时送给他一箱子肥皂,有几块比宋冬的年龄都大.这些肥皂经常出现在“物尽其用”的角落中.如今宋冬也攒了好多彩色的肥皂,将其有规律地摆放,作为艺术作品留给了自己的女儿.他估计女儿用不上.

好像这些肥皂白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