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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对于书信,周作人特别钟爱.在现代作家中,带着浓厚的兴趣和自觉写作书信,并在这方面取得突出成就的,周作人恐怕要算其中的佼佼者.周作人的书信率性自由、真实可靠,一方面反映出周作人兴趣爱好的广泛,也可作为窥视周作人内心世界的一个窗口,同时也彰显他对书信体的新的开拓.
关 键 词 ：周作人；书信；思想艺术特色
中图分类号：I207.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26X（2014）01-0000-02
尺牍,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书信,是文学中最有魅力的一种体裁.“尺牍体”是周作人散文小品中的一个类别,与美文小品、科学小品、序跋、杂文等构成了周作人的散文体系.对于“尺牍体”,周作人有过专门的考察与多种实验,是他最早大力提倡并实践这种文体的写作.他曾先后撰文表达对尺牍的看法,毫不掩饰对尺牍的喜爱之情.可以说,在促进书信这一文体的大力发展上,周作人功不可没.在此,笔者以《周作人书信》（周作人著,止庵校订,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为研究对象,窥探其书信所彰显的独特的艺术魅力以及审美价值.
周作人的书信在其长期的实践中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思想内蕴与艺术特色.
其一,涉述范围繁杂,见证学识渊博.在书信中,我们不难看到周作人兴趣爱好的多样性,如写字、搜书、集邮、说梦、聚餐、喝酒、赏月、看花、刻印、制笺等①.周作人是一个杂家,他不仅在散文、文论上硕果累累,而且在其他不为别人重视的领域也有着独到的研究与建树.他开放型的知识结构,表现为散文中渊博的学识和常识.周作人一贯提倡常识,并且具体设计了“正当的人生的知识”的分科项目,第一组为“关于个人者”,即生理学、性心理等.第二组为“关于人类及生物者”,即进化论、文化发达史等.第三组为“关于自然现象的知识”,如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等.第四组为“关于科学的基本知识”,即数学和哲学.第五组为“关于艺术”②.他晚年所作的长文《我的杂学》,总结其一生的学识,涉及了希腊神话、文化人类学、童话与儿童学、性心理学、日本的杂地志和浮世绘、佛典文学等二十类之多,足见其学识的博大精深③.凭借着其渊博的学识,周作人在思考谈论问题的时候习惯于站在高处向下俯视,以科学的眼光做细致的剖析,透露出理趣与科学的精神.在《论女》与《北沟沿通信》中,周作人秉执以性心理学为基础的道德思想以及妇女论,对封建的妇女观、观、道德观开战.《论女》深入分析了教育会诸公提议“裙要长过裤”的根本原因,乃是“怕窥见人家而心荡神摇”,从而推出“裙下无论露出一只裤脚两只裤脚,总是没有什么好看,自然应在纠正之列”的论断④.再则,周氏书信充满了知识性.“周作人一生颇以‘多能鄙事,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自喜,十分蔑视正统的儒生文士动辄以澄清天下自命,而与民间生活中一切鄙细隐曲之事无知识、无兴趣.”⑤在其以书信体写成的美文小品《乌篷船》中,对乌篷船做了非常细致的描写.“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涂黑油,在两扇‘定篷’之间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着一片片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韧耐用,这就称为明瓦.”⑥这篇文章特别合周作人的胃口,他那博大的知识体系,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周作人书信以涉述内容的繁杂,突破了一般书信交流信息、沟通感情的功效,赋予它谈论时事、针砭世弊、绍介乡土风物等现代性能.他和鲁迅一道为书信文体的写作开创了先例与范式.
其二,表露周作人的真性情,透视其矛盾的文化心态.周作人之所以大力提倡书信文体的写作,在于书信是与一二知己的交谈,没有高声大语,没有盛气凌人,更无一本正经的教训,读者可以坐在第二人称――作者朋友的位置上听他娓娓道来.对象的确定决定了内容的取舍.而其他的散文体式主要以大众这个宽泛的概念为对象,且往往先确定了写作的主题,这样一来,写作不免是戴着镣铐舞蹈,在对象的多层次性、内容的局限性、中心思想的明确性等因素的压迫下,行文自然而然多了几分拘谨,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被拉远,隔阂加深,文章自然谈不上随性自然.而书信体散文则弥补了上述弊端,闲适自然的谈话节奏,随性自由的谈话氛围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并且,这种心境上的自由幻化成书信体散文结构上的自由与散漫.另一方面,在笔者看来,周作人崇尚书信文体,觉得在书信中更加自由,不做作,与其独特性格和矛盾的文化心态有一定的关系.周作人曾说：“我的信仰本来极是质朴,明朗,因此也颇具乐观的,可是与现实接触,这便带有阴暗的影子.”⑦周作人的头脑是十八世纪的、古典式的,他的感觉却是二十世纪的、十足现代人的,因而不能不同乐观的信念发生矛盾.他成了一个躲在“苦雨斋”里的人间看客,由先前的朗然、明快,渐渐变得清冷、灰色.正因为在现实中的伪自由,使他对自由有了更多的需求.而理智和现实之间的不可调和,加重了周作人矛盾的文化心态.愈是矛盾愈是渴望自由,而书信体正契合他内心对于自由的渴望与向往.
书信中的周作人更真实,趋向本真.在叙事、说理、抒情中,浸透着自我的真性情.周氏散文追求平淡闲适的特点,而细读其文,则含有淡淡的苦味,尤其是其书信体散文中,平淡闲适之风格逐渐隐退,取而代之的是苦味.周作人在《山中杂信》中袒露了“五四”退潮以后的苦闷、彷徨.在《济南道中之三》一文中,对于在济南四天的八次讲演,周作人作了如下总结：“范围题目都由我自己选定,本来已是自由极了,但是想来想去总觉得没有什么可讲,勉强拟了几个题目,都没有十分把握,至于所讲的话觉得不能句句确实,句句表现出真诚的气分来,那是更不必说了.就是平常谈话,也常觉得自己有些话是虚空的,不与心情切实相应,说出时便即知道,感到一种恶心的寂寞,好像是嘴里尝到了肥皂.”⑧尤其是最后一句嘴里尝到了肥皂的比喻真可谓是神来一笔,把那种不得不讲却索然无味,甚至恶心的感觉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在周作人的书信中,有一部分是他答应友人的寄稿,但由于他“近来大懒散”,亦或者是如济南道中讲演时的感觉一般,虽然范围题目自定,却依然感到恶心的寂寞.故而他在文中直接诉苦：“承你照顾叫我做文章,我当然是很欣幸,也愿意帮忙,但是此刻现在这实在使我很有点为难了.”“老哥叫我做文章,实在是做不出,如有虚言,五雷击顶!千万请你老哥原谅,对不起,对不起.”⑨透过这些文字,一个亲切随性的知堂老人仿佛就在眼前. 相较周氏散文的“简炼”、“淡远”、“平淡”、“闲适”,书信中的周作人往往并不平和.他在《山中杂信》中提及对于游客中偶然有提着鸟笼的,最不喜欢,觉得“作不必要的恶事的人,比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作恶者更为可恶.”⑩而谈及国耻,周作人疾呼：“中国如要好起来,第一应当觉醒,先知道自己没有做人的资格至于被人欺侮之可耻,再有勇气去看定自己的丑恶,痛加忏悔,改革传统的谬思想恶习惯,以求自立,这才有点希望的萌芽.”B11这时的周作人似乎让我们觉得如一个勇士,热血沸腾.而与我们平日所熟知的平和的,少情热的周作人判若两人.对于自己的不平和,周作人这样自述：“我的浙东人的气质终于没有脱去.等像我这样褊急的脾气的人,生在中国这个时代,实在难望能够从容镇静地做出平和冲淡的文章来.”“我是极少热狂的人,但同时也颇缺少冷静,这大约因为神经衰弱的缘故,一遇见什么刺激,便心思纷乱,不能思索,更不必说要写东西了.”B12周作人其人的不平和可见一斑.内心深处的寂寞与不平静,让他在与故友畅叙己怀的时候更加自由、自然.
总而言之,谦和的性格、内心的寂寞、对自由的渴望、在现实生活中的矛盾让周作人选择了书信并在这一世界中畅抒胸臆,而书信也因了周作人的发掘而彰显出另一种不为人知的美.他融文学性与自然、自由的真性情于书信体散文中,与友人的对话中映射其平淡闲适下的灼灼真情,给读者带来了焕然一新的审美享受.周作人曾在《五老小简》中称赞东坡尺牍：“随笔写来,并不做作,而文情俱胜,正到恰好处.”这也正是周作人致力于达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