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诗艺术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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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寒山诗歌研究在唐代诗学研究中享有殊荣,以其内容丰富、思想深邃,深受学者的青睐,在诗坛上有“寒山体”之称,具有不可磨灭的艺术价值.同时,寒山诗作为一种独特的精神现象,在思想史、文化史以及宗教史上,都具有重要意义.现从寒山子所处时代与其独特的人生经历出发,论述其诗歌内容、艺术特色,以及其诗歌艺术成就取得之原因.

关 键 词 ：寒山；禅诗；艺术成就

中图分类号：B9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6176(2011)04－0037－05

唐朝步隋之后,很重视佛教发展,虽有武宗时期的辟佛,但总体来说,佛教仍取得了前所未有地发展.旧有宗派如天台宗,影响日益巨大,竟波及海外,同时许多新立宗派如华严宗、密宗、禅宗也得到壮大.加之僧人修行方法简易化,使僧徒有更多时间潜心于诗歌创作,从而带来唐代诗僧创作的极大繁荣.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将目光转移到唐代诗僧的研究上来,寒山作为诗僧中的杰出代表,更应给予足够重视.

较早专门从事寒山子诗歌研究的是深圳大学的钱学烈老师,她先后发表论文《寒山诗语法初探》、《寒山诗韵部研究》、《寒山子与寒山诗》等,并于1991年出版《寒山诗校注》,这是大陆出版的首个寒山诗校注本.1998年,钱学烈老师又出版《寒山拾得诗校评》,从文字校勘和词语注释方面对寒山诗进行研究.四川大学的项楚老师在寒山诗研究方面也造诣颇深,以他深厚的佛学功底与扎实的文献功夫,在2000年出版《寒山诗注》,对诗人生平、作品都作出了详细的考证.另外,浙江师范大学的陈耀东老师在寒山诗版本、传播和作品辑佚方面也作出了颇多贡献,他先后发表论文10余篇,收录在其专著《寒山诗集版本研究》中,他是目前国内收录寒山诗歌版本最丰富、版本研究最为全面者.虽然到现在为止,对寒山子诗歌研究的人很多,但是专门从事寒山诗歌风格和艺术成就研究的却寥寥无几.因此,本文将从这一角度进行深入探讨,以期对寒山诗歌风貌有更加宏观和细致地了解.

笔者在对寒山诗歌艺术成就展开论述之前,首先要对寒山子生平情况做一下简要地概述.关于寒山子的生卒年代,历来有“初唐说”、“晚唐说”两种说法.据《寒山子诗集序》记载,寒山子与闾丘胤生活在同一时期.据《台州府志》,闾丘胤任台州刺史当在贞观时期.南宋僧志南刊刻《三隐集》承袭此说：“丰干禅师,唐贞观初,居天台国清寺,剪发齐眉,衣布衣.等有寒山子、拾得者,亦不指其氏族,时谓‘风狂子’,独与师相亲.”后此“初唐说”广为流传.后李编纂《太平广记》引《仙传拾遗》载：“寒山子者,不知其名氏,大历中隐居天台翠屏山.”此说被四库馆臣在“总目提要”中征引,“晚唐说”即得到确认.自五四以来,随着对寒山诗研究的深入,学界逐渐对“初唐说”产生怀疑,以余嘉锡在其所著《四库全书提要辩证》中的考证最为精详,“晚唐说”逐渐为学界所公认.

提及寒山子的生平事迹,可散见于《崇文总目》、《新唐书艺文志》、释道原《景德传灯录》、释赞宁《宋高僧传》、释志南《天台山国清禅寺三隐集记》、《佛祖通载》、《明高僧传》等.据记载,寒山子栖居于天台翠屏山寒岩,“其山深邃,当暑有雪”.其居住环境为“重岩我卜居,鸟道绝人迹.庭际何所有,白云抱幽石”.“吾家好隐沦,居处绝尘嚣.践草成三径,瞻云作四邻”.“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夏天冰未释,日出雾朦胧”.“此中多伏虎,见我奋迅鬣”.“可重是寒山,白云常自闲.猿啼畅道内,虎啸出入间”.“寒山栖隐处,绝得杂人过.时逢林内鸟,相共唱山歌”.可知寒山子居住在重山叠嶂之中,以白云为邻,猿猴为友；此处终年积雪,常有猛虎出人,只有鸟道,人迹罕至.

寒山子混迹于如此美景之中,自然有颇多感想要诉诸笔端,于是竹木石壁、村野人家厅壁都可见其真迹.内容多为讽刺时态、宣扬佛性、阐发黄老、高歌隐逸之辞.清代程德全评其诗为：“凛霜冰之履,抱杞人之忧,托迹方外,佯狂傲世,自放于山巅水崖间,一以诙谐谩骂之辞,寓其牢愁悲愤之慨.发为诗歌,不名一格,莫可端倪.”真乃确评.下面,笔者就从寒山诗歌内容分类、艺术特色、风格形成原因三个方面,对其诗歌艺术成就进行重点剖析和论述.

一、寒山诗歌内容分类

概括地说,寒山子诗歌按照内容主要可划分为隐逸诗、咏怀诗、劝佛诗三种形式,其中以隐逸诗艺术成就最高.

(一)隐逸诗

唐朝后期,社会动荡不断,士人纷纷进入山林避世而居.寒山子在其而立之年,也选择踏上天台路,这不仅是受当时社会所流行的隐逸之风影响,也是寒山子在功名无望之后,所选择的一种老庄式返朴归真、逍遥无为的生活方式.他卜居天台期间,无时不以一种清贫恬淡的田园生活来化解其功名未遂之后的焦虑,在农业劳动和与家人相处的天伦之乐中寻求心灵上的慰藉.“琴书须自随,禄位用何为.投辈从贤妇,中车有孝儿”.诗人人仕无门,于是仿效陶渊明“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在清贫恬淡的隐居生活中,寒山子以琴书自娱,乐享天伦.“茅栋野人居,门前车马疏.山果携儿采,皋田共妇锄”.确实颇有几分陶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意境.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诗人尽情地宣泄自己的苦闷,在自然和谐的环境中找到一种平衡,在陶醉于这种万物相生相依的美好情景的同时,实现内心的愉悦.

(二)咏怀诗

在寒山诗集中咏怀类诗歌有近30首,主要是抒发诗人仕途坎坷、思念家乡之感.“雍容美少年,博览诸经史.尽号日先生,皆称为学士.未能得官职,不解秉耒耜.冬披破布衫,盖是书误己”.寒山子处于唐王朝急剧衰落时期,士人不能走上仕途,发挥其经世治国的才能,只有无奈处于社会的边缘.在强烈感受到社会现实的矛盾和压迫的同时,也形成了对世态人情的深刻认识.这就形成其诗歌中孤傲、冷峻而又热烈的态度.“手笔太纵横,身材极瑰玮.生为有限身,死作无名鬼.自古如此多,君今争奈何.可来白云里,教尔紫芝歌”.寒山子具有相当高的学养,但面对这样的社会现实,在遭遇挫折之后,还是要在佛老之间寻求安身立命的根据.“我今有一襦,非罗复非绮.借问作何色,不红亦不紫.夏天将作衫,冬天将作被.冬夏递互用,长年只这是”.只此一首,即可看出当时以寒山子为代表的底层士人的悲惨际遇.“去年春鸟鸣,此时思弟兄.今年秋菊烂,此时思发生.绿水千肠咽,黄云四面平.哀哉百年内,肠断忆咸京”.这是一首思念家乡和亲人的诗.“咸京”原指秦国首都咸阳,后来在一些诗文中也用来泛指国都,这里是指长安.诗人在仕途坎坷之时,自然会产生思念家乡之感.“富贵疏亲聚,只为多钱米.贫贱骨肉离,非关少兄弟.急须归去来,招贤阁未启.浪行朱雀街,踏破皮鞋底”.怎奈诗人在仕途遭际挫折之后,却备受家人冷眼.这些咏怀诗真实的将寒山子及其当时士人的生活状态展示在读者面前,使后世对其 当时心境有深刻的理解和体会,也对当时士人的生存状况有更加真切地感受.

(三)劝佛诗

前文已经提过,在寒山遭遇仕途挫折之后,在佛老之间寻求一种心灵上的慰藉.而当时的社会环境,也给寒山子提供了这样一种契机.寒山归根结底还是一位僧人,在其诗集中出现如此之多的劝佛诗,自然不足为奇.据统计,寒山诗集中劝佛诗达150首,约占全部寒山诗歌的一半左右,相当于其他各类诗歌数量的总和.历代著录寒山诗集的总目,自然也将其归人释家类.细细体味这些诗歌,大都是诗人警悟世人之作.至于艾妇之姿态,恶少偷儿之性情,渤秤欺瞒,是非品藻,靡不言之.虽片言半句,照人耳目,销鄙恪,铄昏蒙.“浏乎若倾云窦之冷泉,足以清五热之沉浊,嗷乎若十日之出樽桑,足以破昏衢之重幽”.寒山诗云：“寄语食肉辈,食时无逗留.今生过去种,未来今日修.只取今日美,不虑来生忧.老鼠人饭瓮,虽饱难出头”.又云：“人吃死猪肉,猪吃死人肠.猪不道人臭,人反道猪香.猪死抛水里,人死掘地藏.彼此莫相食,莲花生沸汤.”或喜或悲,或笑或骂,以悯世之热肠,为惺世之冷语,“使智者得鱼忘筌,愚者因象觅意；智者去浮辞而证实际,愚者由粗言而悟直指”.

综观寒山此三类诗歌,都属内容丰富、形式新颖之作.据记载,宝觉禅师曾命宋黄山谷和寒山诗,山谷诺之,及淹旬不得一辞,后见宝觉禅师道：“更读书作诗十年,或可比陶渊明；若寒山子者,虽再世亦莫能及.”由此可见,寒山诗造诣之深,绝非世间之拘墟于宫商、束教于平仄者之所能仿佛也.清代王士祯曾在其《居易录》卷三中对寒山诗给予高度评价：“诗家每称其‘鹦鹉弄,琵琶月下弹,长歌三月响,短舞万人看’,谓有唐调.其诗有工语、有率语、有庄语、有谐语.至云：‘不烦郑氏笺,岂待毛公解’,又似儒生语；大抵佛语、菩萨语也.世传寒、拾、丰干诸诗,或冲淡深粹,有陶靖节、孟襄阳之风,间或作偈语,盖意主于开道导世愚,故冷提熟弄,要使闻者憬悟,而不在乎词之工也.其诗偈语为多,然寒山诗如‘鹦鹉宅西国’篇,‘春女街容仪’篇,‘妾家邯郸住’篇,‘花上黄莺子’篇,‘域中蛾眉女’篇,‘灿灿卢家女’篇,皆似古乐府.又如‘白云高嵯峨,绿水荡潭波.此处向渔父,时时鼓棹歌.声声不可听,令我愁思多.’在王、孟集中亦当推为上乘也.”

二、寒山诗歌艺术特色

首先,恬淡清幽、洒脱逍遥的审美意境.寒山诗云：“鸟道绝人迹,白云抱幽石”,“联溪难记曲,叠嶂不知重”,“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碧涧泉水清,寒山月华白”.由皎皎明月,体察宇宙无垢清净之真如；经山川幽境,窥人性之返朴归真,世间惟寒山一人而已.发之于诗,自然境界不俗.程德全曾对此评价道：“其瑰博也,若商彝夏鼎,沉霾千载,一经暴露,光怪陆离,不敢逼视；其清隽也,若嚼梅花、饮冰雪,凉洌流人肺腑；其幽靓也,若方春之花,磊落而逋峭,若秋岩木落,山骨蟪然；其音节之高简也,若聆蒉桴土鼓、弦管筝琶,顿绝凡响；其说理之平实也,若老农老圃,坐话柔麻间事；其意境之远而寥也,若朝游丹岳,暮栖苍梧,咳唾九天,珠玉皆落；其滑稽也,若东方曼倩,其谲变也,若庄周,若列御寇.”

其次,通俗平实的语言风格.寒山子于魏晋六朝诗境之外,自成诗偈一宗,有人曾以“失诸多凡言俗语”非难其诗,寒山却复以他人作诗“如盲咏日”,并自称“若遣趁宫商,余病莫能罢,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俟知音于后世.“一如独坐高峰之巅,眺望孤月照寒泉”,吟咏“一歌即是禅”.显示其特立独行,诗禅如一之境.可见诗人是在有意追求一种独特的风格,要探索并开创一条新的道路,要冲破格律诗的束缚而自由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宋释可明在《三隐诗集跋》中道：“大士垂延,不泄密因,语言三昧,发于渊才雅思；大圭不瑗,岂追逐者可同日而语或直道其事,使贤鄙同笑.粗言软语,咸彰至理.悦耳目,适口体,此其深戒；究己躬,明心性,此其格言.”

另外,深刻的禅学哲理.欲不受果,惟不造因；因亡则果丧,业空则报亡耳.寒山之诗,诗中即偈.词语恳切,深锥痛扎今人通病,实对治之良剂.“要其惟一旨归,则欲使一世之人,蠲嗜欲,业,不为尘世缰网所牵缚,乃能卓然.然有所成就,用心良苦,造意深微,彼贾岛之逃禅,秘演之厌世,非其比也”.究其原因,唯明代王宗沐在《寒山诗序》中所论最为恳切：“粤自严沧浪以禅言诗,遂为千古玄论.彼以为诗之神理似禅,而情非近禅者,诗终不工耳.乃天台寒山子以禅入圣,据其小传所载,谓神能人石,为文殊应世者,则其为诗,岂非本色人语耶故其集中之清幽冷淡,则如万仞岩崖,风吹月照；其深永隐奥,则如洪流大造,源渺几玄；其浅俗潦倒,则如衲衣瓦钵,垂手人,真诗家之上乘也.”

再者,寒山诗蕴含着深刻的仁民爱物的人文精神.所谓的“仁民”指的是同情和关爱人民大众的意思,而“爱物”指的是在寒山子的诗歌之中,不仅处处体现出其同情和关爱人民大众,而且对人以外的世间万物也同等的怜悯和关怀.如“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自身病始可,又为子孙愁.下视禾根土,上看桑树头.秤锤落东海,到底始知休”以及“买鱼肉,担归喂妻子.何须杀他命,将来活汝己”等诗句都充分体现了寒山子仁民爱物的人文精神.笔者认为这一方面与佛教一直倡导的“慈悲”以及“众生平等”的佛教理念有关；另外也和唐朝禅宗所宣扬的“众生皆有佛性”有一定的根源；同时这一思想也和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相一致.如《管子》说：“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理则国固.”《尚书》中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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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寒山诗歌艺术风格形成的原因

第一,时代背景的影响.众所周知,唐朝是我国古代文化发展的鼎盛时期,诗歌文化更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寒山子生活在这样诗歌氛围如此浓厚的环境之中,自然会受其主流文化的影响,采取以诗弘法这样一种方式.同时,寒山子所采取的这种方式,也更加容易被以文人为主体的主流社会所认同和接受.如白居易、杜甫等文豪都与寒山子有过交流,这也是所谓的“佛法不离世间法”.

第二,佛教中国化对其诗歌创作具有重要影响.佛教自两汉之际传人中土以来,不断经历着一个中国化的过程,不断与中国文化相适应相衔接.到了唐代,佛教中国化取得重大进展,尤其是佛教禅宗的创立,更是佛教中国化的标志性成果.因此,佛教对中国的社会和文化有着重大的影响.正如禅宗六祖惠能在其《坛经》中所宣扬的“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知惠观照,不假文字”,禅宗是倡导“不立文字”的,当然这里的“假”字,笔者认为理解为“凭借”来说更为妥当.而诗歌这种文学形式正是以其精炼干劲、意蕴深长等特点符合这一要求.

第三,个人生活经历、精进修习,也是其诗歌取得重大成就的主要原因之一.据寒山诗“昔时可可贫,今朝最贫冻”可知,寒山子生来贫寒,后期屡试不第,又遭遇家人冷遇,这些都使他看破人世虚妄,彻悟佛家“本来无一物”之真谛,遁入空门.这也可在其诗作中寻得踪迹,从其邯郸体里之曲,到吟咏“三月蚕犹小,女人来采花.隈墙弄蝴蝶,临水掷虾蟆”,至道破“此地胜余家”,再到“喃喃读黄老”,嗤秦皇汉武之好神仙炼丹以求长生,说因果而谕俗士,可知其心境之变迁.雍正胤稹在《御选寒山拾得诗序》中评其诗道：“读者或以为俗语,或以为韵语,或以为教语,或以为禅语,如摩尼珠,体非一色,处处皆圆,随人目之所见.朕以为非俗非韵非教非禅,真乃古佛直心语也.”此语若寒山子听之,当许之为“后世子期”矣.

嗟乎！寒山即已成佛,又何意以诗名伏冀诸贤尽阅其诗,起大悲心,悲悯众生.斯即善身保家、畜国之良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