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在现代油画艺术中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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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画是由线和色彩构成的,离开线和色彩油画则无以存在.但线和色彩的运用,在传统的写实绘画和现代表现主义绘画中却是不同质的表现,结合现代油画不同流派的艺术构成,探讨一下线是怎样从纯造型手段演变成为具有形式内涵的表现语言,对我们的油画欣赏和创作应该是很有必要的.

用线启形,是油画在作画的起始阶段普遍采用的方法.自原始绘画以来,用线造型便成为人们对复杂形体进行概括的有效方法,因为线条是形体世界的表示,它能分割不同形状的面积,也能表现各形体之间的关系,更重要的是能以准确的描绘获得人们对形体的感性和理性的认同.因此不管油画最终效果在层次上、色阶上多么复杂,线条在最初阶段的提炼和概括都是至关重要的.它首先表现为对大的构图的设想,其次是对各部分形体的定位与描绘,以此为色彩的运用打下造型的基础.这是就写实油画的一般技法而言.因为再现外部世界的实体造型和表现内心世界的观念造型是不同的路子,具有不同的艺术法则,因此线作为造型手段在不同艺术流派的画作中也有着不同的表现.

西方古典主义绘画非常重视画面的素描关系,先在画布上用线画好一张非常逼真的“黑白照片”,然後在其上用特制的油蘸色一遍遍地罩染上去,最终,由线构成的立体空间和物象形体依托色彩而存在,线却隐蔽不见了.印象派的户外写生虽然出现了波光闪烁的光点和水线,也同样是为了物象造型的逼真,其本身并不构成表现画家思想情感的主体语言.而在种种流派的现代表现主义绘画那里,线不仅作为形式构成的元素显现于画面,而且表现着画家的内心世界以及他们对现实世界的主观认识.这是从後印象派画家高更和凡高反叛和摆脱印象派自然主义开始的,二人虽然画风不同,却同样以惊世骇俗的色彩表现和形式构造尽情地抒发自我,成为野兽派和表现主义现代绘画的先驱.

凡高1889年的《星月夜》,将山脊、柏树、云彩和星星变形为波涛汹涌、烈焰腾腾的律动,构成了大自然生生不息、永不枯竭的活力的象征,这是由漩流般的轨道形式的曲线构成的.曲线在这里显然已经由造型手段转化为表达画家心理情绪的语言.如果说凡高是把曲线运用于空间的激荡和振拨,那么深受原始艺术和东方装饰艺术影响的高更,则是进一步把曲线运用于二维压缩的平面,他的《雅各布和天使在搏斗（布道之後的幻觉）》就是由曲线闭合的彩色平面打破了空间表现的常规,将实际的现实（祈祷的农妇）和幻想的现实（角斗的场面）并列在一起,实现了革命性的构图方式.高更和凡高的画在流动的线条之外还有大量的凝固、滞硬、群聚的线条痕迹,这些痕迹虽然没有赋予几何定义,却明显地预示了立体主义的一些特质.流派纷呈的现代油画在艺术形式和艺术法则上作出的种种探索,都可以从高更和凡高的绘画中找到发源.

被称为“野兽派”领袖的马蒂斯,在他的《画家笔记》中说“最简单的方式是那些使艺术家能够最好地表达自己的方式”,他抛弃实体造型,探索初始色彩与形式的令人惊异的冒险尝试,就在于“重新寻找表达方式的纯净”.《生活的快乐》就是他蒙受了高更的恩惠,通过曲线闭合起来的色彩强烈的平面来建构的一个安宁、纯净的理想现实,在这里,他运用混合的曲线在画面中实现着各个成分之间的和谐,在富有感染力的节奏中构成了一种健康的、幸福、安全的景象.马蒂斯用他追求快乐的流动曲线表达他对一个更为完美的世界、人性和光明未来的理想,表现在他的《红色的画室》中,是运用两种相互增色的基本和弦的对位来获得画面的和谐：首先将整个房间变成单一的深红色的面,镶嵌其中的家具陈设只是露出可供辨识的纤细的轮廓线,实体物的色彩和空间错觉都被消去了,不管从字面还是从比喻的意义上讲,这都是“一个没有投影的世界”,物体只留下抽象的平面图形融在单色的背景中,分不清物体与背景的区别,这可以看成是第一和弦；被艺术家带到我们面前的是诉诸想象的多色物体一雕塑、瓷器、一些画以及带卷丝的花瓶,桌上的铅笔除外的所有这些想象性的物体都表现为曲线的元素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同一节奏,致使它们尽管被红色的背景圈在一个个多色的小岛中,却仍然存在着彼此的沟通,这可以视为第二和弦.两种和弦的对位在《红色的画室》由节奏流动的曲线构成了相互增色的和谐之美.

20世纪初的西方油画艺术发生着走向现代主义的激裂变革,无论是形式语言、表现主题,还是审美功能,现代主义艺术都做的是“减法”,伴随着艺术风格形式化和观念化的演进,当艺术变成了纯形而上的意念时,现代艺术也就一步步摆脱了宗教和政治,远离了文学和现实,摒弃了可见的世界.

由马蒂斯及其“野兽派”圈子最先冒险尝试的平面建构,几年内便成为普遍接受的范式,欧洲的画家们纷纷通过对造型对应物的寻找和发现来建构“新的世界形式”.在他们看来,对每一种情感、每一种人类思维来说,都存在这一种造型对应物,一种相应的美.後来居上的立体主义画家在形式的探索上走得比马蒂斯更远.毕加索是把人和自然现象从造型上分割成碎片,再把这些碎片镶嵌成一个类似建筑物的坚实形体,展现在画布上,便是用生硬、坚实的线条勾画出一个从上、下、正、侧多视角都可以看到的立体有机体,在这个好像是早已被构造好的非现实立体中,艺术家可以把他对所要表现的事物的全部思想认识都融会进去.在这里,既有理想的现实平面,又有实际的现实平面,艺术家对世界采取的这种经过解剖分析後的碎片合成被人称为“分析立体主义”；後来这种造型结构在艺术家那里扩展为对现实世界更加广泛、深入的思索、记忆、联想和想象,理想和实际的不同层面有了更加自由、更加错综复杂的展现,又被称为“综合立体主义”.这种分析、综合的立体造型结构是由各种形状的线体构成的对不同现实层次的诠释,线在这里便被画家赋予了认识世界和表现世界的观念符号的意义.

造型艺术领域一直在追求两个目标：美与逼真.这两个目标融合在和谐的折中处理中被称为“生机勃勃的美”,这是自文艺复兴以降至19世纪末,在欧洲绘画艺术中一直占统治地位的被视为最高艺术理想的追求.到20世纪初,这种被解释为古典的生机勃勃之美的形式综合便开始发生断裂,俄国艺术家康定斯基在关于现代艺术的未来思考中,把美与逼真两个目标在古典艺术中的融合视为“最高的抽象和最高的现实主义”的异质同构,认为让“纯艺术的”形式美的法则服务于“客观的”逼真再现,“这是一个异质因素之间的平衡的问题,它显然谋求达到绝对平衡这一理想顶峰.今天,这一理想看起来不再代表一种目标,是天平运作的杠杆已经消失了,它的两只托盘打算作为个体的、独立的单元而各自存在.”（兰克海特编：《青铜士》,第148页）康定斯基的判断为事实所验证,若干年後,在立体主义的拼贴画中依然结合在一处的现实的两个层面开始分道扬镳,荷兰画家彼埃特·蒙德里安的几何化的手法摒弃了现实碎片的细枝末节,探索出了达到理想化的纯净的“原始线条”体系.1913年到1914年间,他画出了第一幅没有题材内容的作品,画面由竖直线条与水平线条构成了大小不一的平面区间.阳刚之气是由竖直线条表达的,阴柔之气则需从海洋的平卧的线条中领略,在这里竖线和水平线传达出的是男人和女人的规范,竖线喻示着向纯粹精神领域深处挺进的冒险,而平静、平衡、智慧的特性归于水平线.蒙德里安认为,“平面比起物体的实体呈现更远具内在性的外观”,无限扩张的直线意味着对曲线的“圆满”.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现代艺术从抛弃象形具象的实体造型到表现抽象意念的形式建构,自始至终在发挥着线的作用.线在现代主义油画中既是艺术形式的构成元素,又是画家观念的表现语言.离开线,现代绘画对“新的世界形式”的简练、概括的艺术表达便很难实现.至于20世纪60年代之後的西方“後现代”艺术又如何反叛现代艺术重新做起了“加法”,线在多元化的後现代绘画中又有了怎样的表现,那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