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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南朝梁元帝萧绎的诗作,辞采绮丽,声律优美,内容上也比同时代的宫体诗人言之有物,感情浓郁,其“一家之言”《金楼子》中的一些文论,也阐发了他“文质彬彬”的指导思想.究其原因,这与他独特的出身、经历和儒道杂糅的思想有关.
关 键 词：萧绎文质彬彬儒道杂糅
萧绎(508-555),字世诚,小字七符,梁武帝第七子,初封湘东王,侯景作乱,萧绎在江陵举兵讨伐,事平,即帝位于江陵,是为梁元帝,庙号世祖,与其父萧衍、兄萧统、萧纲合称为“四萧”.作为一代帝王,史上对他的评价多以贬斥,最明显的莫过于庾信,他在《哀江南赋》中对梁元帝的评价除了贬斥之外还略带有人身攻击,如：“沉猜则方逞其欲,藏疾则自矜于己,问诸淫昏之鬼,求诸厌劾之符,荆门遭廪延之戮,夏口滥逵泉之诛,既言多而忌刻,实志勇而形残,但坐观于时变本无情于急难.”[1]《梁书》和《南史》接踵其后对梁元帝也多加指责,或认为“不急莽、卓之诛,先行昆弟之戮,又沉猜忍酷,多行无礼,骋智辩以饰非,肆忿戾以害物,爪牙重将,心膂谋臣,或顾眄以就拘囚,或一言而及菹醢,朝之君子,相顾懔然”[2],或批评他是“内积猜忍外崇矫饰,攀号之饰,忍酷于踰年,而复谋无经远,心劳志大,近舍宗国,远迫强邻外弛藩篱,内崇讲肆,卒于溘至戕陨,方追始皇之迹,虽复文籍满腹,何救社庙之墟.”[3]
萧绎在政治生涯中的作为被人诟病,在文学领域又被其父兄的光芒所掩盖：其父萧衍,为“竟陵八友”之一,史称其：“下笔成章,千赋百诗,直疏便就,皆文质彬彬,超迈今古”[4]；其长兄萧统,即昭明太子,有《昭明太子集》,曾招集文士编集《文选》三十卷,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注》说：“《文选》最有名,后人见其选,即可知其志”[5].萧绎之三兄萧纲,有《梁简文集》,为宫体诗创作的多产作家,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录其存诗280余首.
然而,就文学创作领域,萧绎的学识和成就还是值得后人研究的.清人赵翼就对他的才学给予了高度评价:“元帝好学,博及群书,才辩敏捷,冠绝一时.”[6]在当时被尊为诗坛盟主的萧纲也认为,“文章未坠,必有英绝；领袖之者,非弟而谁.每欲论之,无可与语,思言子建,一共商榷.”[7]萧绎一生著作颇丰：《隋志》载《研神记》十卷,《汉书注》一百一十五卷等.《金楼子》今有辑本,《全梁文》今存萧绎文四卷,《全梁诗》存萧绎诗一卷.在当时的两代文坛,萧绎还带领了一批文学健将,诸如刘孝胜、刘孝先、萧子云、刘孺、刘缓、刘显以及后来的刘孝绰等人.
综观萧绎的人生历程,他走过的是矛盾的一生、自我抗争的一生,这在他的文学作品中也得以反映,同时他的思想和遭遇也影响了他的文学创作和文论思想,下面笔者将分析一下他的文学思想及其成因.
一、文学思想——文质彬彬
提到萧绎的文学创作,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彩丽竞繁,兴寄都绝”[8]的宫体诗,在当时,宫体诗是皇族和上层世族郊游唱和的通用文体.萧绎的父亲萧衍被评价为“梁人多妖艳之音,武帝启齿扬芬,其臭如幽兰之喷,诗中得此,亦所称绝代之佳人矣’,萧纲自不逮言,而口诵“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出宫二十余年,不畜声乐”的昭明太子萧统,亦有《林下作妓》,刘孝先有《春宵》,刘缓有《看美人摘蔷薇》,刘孝绰有《遥见美人采荷》、《咏姬人未肯出》等等.身处这个大环境中,无论对“宫体诗”的审美情趣是否赞同,萧绎都必须通过这种集体认同的诗歌形式来参与到集团中心来.因此,在他的创作中,我们可以看到如《夕出通波阁下观妓》、《戏作艳诗》、《和林下作妓应令》、《和弹筝人诗二首》等诗作,这些作品摹写的是宫廷典型的金粉生活,丝竹之声与脂粉浓香几乎能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尽管此中亦有一些精致的诗句,如《夕出通波阁下观妓》中的“竹密无分影,花疏有异香”等,但整体诗作浅薄媚俗.但这样的作品在其现存的一百一十多首诗作中仅占少数,较之其他的宫体诗人,萧绎的诗作反映了更为广阔的现实生活,萧绎一生多数时光在外将兵,后经侯景之乱,更是目睹了战争的场面,因此创作了大量反映边塞风光和征战经历的诗作：
“朔方寒气重,胡关饶苦雾.白雪昼凝山,黄云宿埋树.连翩行役子,终朝征马驱.试上金微山,还看玉关路.”[9]写出了边塞征战的恶劣环境.
“渡河还自许,偏与功名俱”（《将军名诗》）,“摧锋上狐塞,画像入麒麟”[10]（《兽名诗》）通过渡过黄河,冲入敌塞的征战想象,抒发了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
“朝望清波道,夜上白登山.月中含桂树,流影自徘徊.寒沙逐风起,春花犯雪开.夜长无与晤,衣单谁当裁.”（《关山月》）描绘了一幅边塞征战寒夜思家图.
“沙飞晓成幕,海气旦如楼”勾勒出秦川陇头水一带的边塞景观,让人感到大自然的壮美浩瀚.
战争本来是残酷的,但萧绎笔下,却给人一种苍凉的美感.
在对自然景物的描摹中,萧绎也融入了对个体感性生命的肯定和自我情感体验的介入.如《咏梅》：“梅含今春树,还临光日池.人怀前岁忆,花发故年枝.”抒发着物是人非的感慨,末尾两句余音袅袅,给人以沉甸甸的观感.
又如《咏阳云楼檐柳》:“杨柳非花树,依楼自觉春.枝边通粉色,叶里映红巾.带日交帘影,因吹扫席尘.拂檐应有意,偏宜套利人.”写杨柳,却写得人比花艳,杨柳生春,无怪乎沈德潜说：“咏杨柳者,唐人佳句甚多,然不如梁元二语（注：即诗首二句“杨柳非花树,依楼自觉春”）有天然之致”[11].
在萧绎的闺怨诗中也有情郁其中之作,如《西归内人》:“秋气苍茫结孟津,复送巫山荐枕神.昔时慊慊愁应去,今日劳劳长别人.”据《南史·庐陵王(萧)续传》：“（萧绎）与简文相得,而与庐陵王少相狎,长相谤.元帝以临荆州,有宫人李桃儿者,以才慧得进,及还,以李氏行.时行宫户禁重,续具状以闻.元帝泣对使诉于简文,简文和之得止.元帝犹惧,送李氏还荆州,世所谓西归内人者.”[12]这首诗作流露出一种惋惜和压抑之气,反映了萧绎迫于萧续的弹劾,不得不与李桃儿相别的内心感受.
由上述诗作可见,萧绎虽对辞采的华美极为推崇,追求“唇吻遒会,情灵摇荡”的神采,但也都注意到了内容的重要性,正如他在《金楼子·立言》所云:
“今之俗,搢绅稚齿,闾巷小生,学以浮动为贵.用百家则尚轻側,涉经纪则不通大旨,苟取成章,贵在悦目.龙首蛇足,随时之义,牛头马髀,强相附会.事等张君之弧,徒观外泽,亦如南阳之里,难就穷检矣.”[13]
在这里萧绎对“浮动”、“轻侧”、“贵在悦目”、“徒观外泽”之文是表示了反对的态度的.在《内典碑铭集林序》中,萧绎更明确地提出了文质兼顾的观点:
“夫世代亟改,论文之理非一,时事推移,属词之体或异.但繁则伤弱,率则恨省.存华则失体,从实则无味.或引事虽博,其意犹同,或新意虽奇,无所倚约.或首尾伦帖,事似牵课,或翻复博涉,体制不工.能使艳而不华,质而不野,博而不繁,省而不率,文而有质,约而能润,事随意转,理逐言深,所谓菁华,无以间也.予幼好雕虫,长而弥笃,游心释典,寓目词林.”[14]
所论针对佛教碑铭的写作而言,但从“幼好雕虫”,“寓目词林”等语看来,所论又不仅限于佛教碑铭.萧绎认为,“存华则失体,从实则无味”,即过于华艳,会与应有的体制风格不符；而过于质实,则又会变得没有滋味.这与刘勰在《文心雕龙·风骨》中所说的“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15]的说法颇为相似.
主张兼重文质的萧纲,在其《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中对萧绎文学创作中的“文质彬彬”予以赞扬:“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尔.观汝诸文,殊与意会.”
二、精神信仰——儒道杂糅
萧绎这种看似绮丽,实则沉郁的文风的形成,与他“儒道杂糅”的思想体系是分不开的.
身处思想变革激烈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变革的魏晋南北朝时期,萧绎不仅吸取了儒、佛、道、玄思想,而且对墨、农、兵、法等家学说也都有浸染.于众家思想中,萧绎深刻地认识到,只有“儒、道实有可尊”[16]在对儿子的教导中也特别强调要“立身行已,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17].通过对萧绎一生的综合考察亦可见,萧绎的思想是儒家思想、道家思想的杂糅体.
萧绎出身低贱[18],且身有残疾,在看重仪表气度,讲究出身等级的社会,其境遇可想而知,没有萧纲“皇位继承人”这样美好的未来,也没有萧统那样的文学成就,但他天资聪慧,胸藏沟壑,五岁能背诵《曲礼上》,成年后即以儒家的教化为自己的言行规范,他说：“凡读书必以五经为本,所谓非圣人之书勿读,读之百遍,其义自见.此外众书自可泛观耳.”在外为藩王时,他积极进取,日夜让人为其诵书,他说：“吾于天下亦不贱也,所以一沬三握发,一食再吐哺,何者?正以名节未树也,吾尝欲棱威瀚海,绝幕居延,出万死而不顾,必令威振诸夏,然后度聊城而长望,向阳开而凱入,尽忠尽力以报国家,此吾之上愿焉”主持编写《金楼子》,企图立一家之言、写出垂诸青史的著作.
同时,萧绎又深受道学“无为”思想的影响,《金楼子·序》里萧绎说:“常贵无为,每嗤有待.”说明在生活中,萧绎多数时候是把“无为”看得比“有为”重要.甚至他还把“无为”看作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他说:“太虚所以高者,以其轻而无累也.人生苟清而无欲,则飘飘之气凌焉.”所以在《言志赋》里萧绎便把这种“无为”境界作为自己的一种人生追求,所谓“夙有尚于清净,彼知止与知足,复何营而何欲.”
儒道两家思想在萧绎的价值体系中糅合、冲撞.一方面,萧绎追求著书立言、成就功业,在乱世中甚至不惜屠杀骨肉,终于谋得了皇位；另一方面,面对现实的逆境中,又每每叹息,皇子的出身和文人的性格让他没有坚毅的品格,低贱的出身和身体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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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残疾是他一生难以摆脱的自卑,所以又常需求助于道家的“无为”思想来自我宽慰,甚至滑向宿命论.这样的思想体系,就导致了他的作品既追求文词华美,绮丽多姿,追随着当时流行的宫体诗风,怡情忘忧,一方面,又时刻难忘自己的抱负,胸中块垒难消,因而,他的诗作在追求“彩丽竞繁”的同时,又比其他的宫体诗人多了内在的“质”,感情浓郁,言之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