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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当一种文化遇见另一种文化,自然免不了一番碰撞,阿来的《空山》正是对一段文化相互碰撞历史的书写.新鲜事物的到来是物质文化影响的表现,而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常常是并驾齐驱的.外来汉人的闯入,与其说是汉藏两族相往来,不如说是汉藏两种文化相碰撞.用笔记事物,用眼看风云变幻;扰心细无声,随风潜入夜;山若不空,他者自来,三方面构成了机村的起起落落.文化碰撞,受伤的只会是比较弱势的一方,而获胜的一方则在人们迎拒的复杂心情中长久发展.
【关 键 词 】阿来;《空山》;文化碰撞;物质文化;精神文化
说起阿来,相信大多数人想到的都只是《尘埃落定》,这是无可厚非的,毕竟阿来作品中获得茅盾文学奖的是《尘埃落定》.手心手背都是优秀小说,阿来的另一篇巨著――《空山》,不该被人们遗忘.《空山》由《随风飘散》、《天火》、《达瑟与达戈》、《荒芜》、《轻雷》、以及《空山》六个卷本组成,用独特的叙事结构记述了藏人地区一个叫机村的村落在新旧文化、本族与他族文化的碰撞中逐渐消失的历史.梦境般的机村,在宏大梦魇之后,徒留一座空山.
什么叫文化?各家各派对文化的定义多达两百种,在此难以一一赘述.现代汉语词典上的解释为,文化是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显然,这是广义的文化,而狭义的文化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总体,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等一切与人有关的都可以称之为文化.文化呈现出多种多样的面貌,是各民族特色的所在,是各民族保持差异所在.但很可惜,在文化交流、碰撞的过程中,有些民族文化或者古老文化抵不住侵袭而逐渐消失.本文所讲的文化碰撞即指他族(主要是汉族)文化对藏族文化、物质文化对精神文化的碰撞.文化没有优劣之分,但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经济、政治的发展是有利弊之说的.笔者旨在探讨外来新事物以及外来者带来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碰撞对机村的影响,这对提高民族文化的保护意识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一、用笔记事物,用眼看风云变幻
前面我们说过,文化包括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而阿来在《空山》中给读者制造的第一印象就是从物质文化入手.每一卷本之后都有一个事物笔记,每一个到来的新奇事物都可以证明在社会历史变迁进程中,文化碰撞首先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层面.小说有六组事物笔记,分别是马车、报纸、水电站、脱粒机、喇叭以及,它们就像文化信息的传递者,在汉藏两地来回奔波着.阿来用分章独立的事物笔记记录了机村改头换面的历史,可谓是用笔记事物,用眼看风云变幻.
第一个外来的新鲜事物是马车.机村之前是有马的,并且也有马上英雄,但长久以来都没有车,没有马车.但是,有一天,突然就有马车了.这马车来得很不正式.马车的到来没有欢迎仪式,也没有详细介绍,因为就连木匠南卡都不知道马车在机村的土著语言中怎么称呼,最后还是格桑旺堆用汉语告诉人们那叫马车.其实,作者说的是马车,又不仅仅是马车,也暗示着物质文化对机村的入侵来得突然,来得不正式.一直以来,封闭落后的机村都没有车,与外界似乎没有多少联系,现在终于有了第一驾马车,虽然这马车不是直接的交通工具而是运载工具,但也与代步工具有着一定的关联.机村有了马车,才一步步地有拖拉机、卡车、汽车等等,从此,一直蜗行于机村的时间也像给装上了飞快旋转的车轮,转眼之间就快得像是射出的箭一样了.马车加快了机村前进的速度,也加快了机村被汉化直到消失的速度.再来看看报纸.报纸刚到机村时是高贵又神秘的东西,有头有脸的人才能接触报纸.水电站是第三样出现的新事物.地质队的人设计水电站的时候带来了风向标、尺子、镜子等一系列古怪但科学的仪器.学校的学生还激动地在地质队的营地里参加了科学主题活动日,但面孔脏污、衣衫破烂、乱发上沾着草屑与尘土的孩子哪里有点能跟科学沾上边的样子啊.尽管如此,水电站最终还是建成了,它给机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光明,所以当整个黑夜被点亮的时候,机村的人都有如梦如幻、不知虚实真假的感觉.脱粒机是第四个事物笔记的主角.脱粒机提高了打麦子的效率,省时省力,是个实用的新事物.当人们不得不感叹电力的神奇和机器力量的强大,在这么有力的物质文化到来之时,机村无力拒绝与抵抗.最后的两个事物笔记展示的是喇叭和,它们都是为了传达上面的各种指标而安装,这种传达既传播思想又控制了一定的话语权,所以最后,喇叭和都坏的时候人们已不再予以理会.
从四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不长不短的五十年,报纸、、喇叭、马车等曾经多么新奇独特的事物,经过风云变幻,时代更替,它们也变得无比平凡,看透了几十年的变化,最后终于退出历史的舞台.陈忠实的《白鹿原》也和《空山》一样显示了地域文化色彩,也对传统文化的进行了深刻地反思,表现了传统文化不断退缩、衰败的历史轨迹.但陈忠实写他族文化与本地文化碰撞时只是轻轻带过,略显温和与含蓄.阿来则不同,他写文化碰撞毫不避讳,一点儿也不委婉,直接又干脆地用一组组的事物笔记无比清晰明了地告诉人们:物质文化正在来袭!用笔记事物,用眼看风云变幻,文化碰撞,物质先行.
二、扰心细无声,随风潜入夜
物质其表,精神其里.如果不是细心观察,恐怕难以发现阿来在《空山》中安排的暗线,就是物质文化对精神文化的影响,物质看得见,精神得慢慢体会.事实上,就像春雨润物一样,物质已经悄悄地上升到人们的精神层面,扰心细无声,随风潜入夜.
事物的发展更新是把双刃剑,它带来高效率的同时也带来一些“副作用”.每次出现新事物的时候,人们既兴奋又激动,但新鲜感过去后,人们有时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打破了完整叙事的事物笔记,似乎与小说情节没有连续性,但这些相对独立的事物描写却暗中影响着机村历史的发展.有了新事物,生活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机村的面貌与人的内心都因此发生了深刻的改变.马车的出现让村里唯一能驾驭马车的马车夫杨麻子很风光,人们把他捧得很高,他得意非常.然而当另外一个新事物拖拉机的出现取代了马车的时候,杨麻子受伤了,他想不到风水轮流转竟然如此神速,他精神上受到了打击,从此在山上孤独终老.报纸的高贵与低贱本是时间流逝的问题,却让扎西东珠受了十多年的牢狱之灾.脱粒机替换了连枷,只用了很少一点时间就完成了很多人干的活.然而脱粒机用震耳欲聋的声音与力量塑造了自己压倒一切的形象.但是人们被机器那巨大的胃口驱使着,身上也像是过了电一样地手脚奔忙.往常悠闲的机村人就像是被赶着前进不能停留一样,有人稍有停歇而哼起那过去的歌儿的代价是被机器压断了一只手.通常只作为传达指标出现,但夏佳绛措的儿子拿着手提在没有信号的机村假打出风头却是一种无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在机村,江村贡布、丹巴、恩波等都是还俗的佛教僧人,代表着一定的宗教信仰.宗教在社会生态的平衡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宗教慰籍心灵,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具有巨大的组织力量和精神力量.宗教给人类提供了一整套生活方式,使社会成员自觉调节心理矛盾, 形成良好的社会道德氛围.阿来很重视宗教的传播与发展趋势,在他的著作《尘埃落定》中,同样也有们的影子.而在《空山》中,他更加表现了对宗教异化的担忧.马车出现以前,轮子只与宗教有关,手摇的、水冲的、甚至被风吹动的轮子里面都是经文,还有一种轮子装置在寺院最高的顶上,神圣不可侵犯.报纸刚到机村的时候,就像们手中的经书一样高贵.可是,经过一段时间,人们发现,轮子只不过是马车中的一个部件,报纸也平常得可以用来包裹东西,用来当卷烟,这意味着,宗教信仰开始在人们的心里慢慢消子被践踏、打砸.大殿里供奉的巨大佛像也轰然倒塌,僧侣们也做鸟兽状各自分散回家过上世俗的生活.与宗教相类似的还有神巫文化.巫师多吉用法术延迟着机村免受大火的时间,然而这样一个巫师却被通缉最后葬于火海.一代又一代的机村人一直相信住着一对金野鸭的色嫫措湖是保护机村的神湖,然而当色嫫措湖被炸毁的时候,却不见有多少守护者与保卫者站出来阻止,可见机村人已经自乱阵脚.失去外界的联系尚无大碍,但失去心中的信仰的机村人是可怕的,他们会变得盲目,对外来的新鲜事物与思想没有了判断力和抵抗力,容易误入歧途.没有了精神食粮的机村人犹如玻璃瓶里的苍蝇――前头光明无出路.
中国现代文学学者王富仁认为,外来文化有可能成为中国文化二度复兴的伟大动力,但也有可能构成对现代中国人、现代中华民族的一个更加巨大的异化力量,使我们在中外纷纭复杂的文化现象面前乱了方寸,抓住了“文化”,但却失掉了自我,失掉了自我在世界上的主体性,不是由我们驾御文化,而是由文化驾御我们.这是在告诉我们外来文化是把双刃剑,阿来笔下的汉人文化对藏区文化也同样如此.不断丰富的新事物让机村人乱了方寸,物质文化越来越充盈着机村,精神层面的宗教文化也面临着异化的危机.汉人文化进驻藏区并最将取代藏区文化是不可取的,这是将“自我”异化成“非我”,这是文化碰撞中最不好的结果.
三、山若不空,他者自来
近几年来,“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研究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我想着绝不是偶然的,重视是因为害怕失去.只有弱势的东西才会不断被关注以及成为人们呼吁保护的对象,因此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属于易失文化.在国家要求实现现代化和“开放”政策以来,全国各个地区都受到一定的冲击,谁也不能独善其身.而市场经济更是让一些原本富有传统文化和民族特色的村民唯利是图,开发每一处可以利用的山山水水.就像机村,总是会有一些外来闯入者.山若不空,他者自来.
成长于西藏文化又学习汉语文化的阿来,具有汉藏两种不同文化体系的不同文化体验与比较视野,能够发掘常人所不能察觉的文化现象,就像他敏感地发现了物质文化的入侵以及西藏宗教文化的岌岌可危.一个文化人不可能以上帝般的全知全能的身份了悟与评判一切文化,他总站在一个特定文化视角表达其文化观点,他们在各自的文化视野中都具有各自的合理性.阿来站在机村人的角度,看着人来人往,书写着机村的历史,这历史中包括了很多外来者以及他们所带来的文化.
在卷一《随风飘散》中,阿来以机村的外来者格拉和他的母亲桑丹开篇.格拉没有父亲,母亲桑丹则神志不清,因而孤苦的他们流落到了机村,但机村人总是爱欺负他们母子.最后,格拉还被诬陷成放鞭炮炸死兔子的凶手.解释不清的他只有死了,这误解才能随风飘散.开头的外来者的结局是悲剧的,但也不能阻止后来者的继续闯入.救火时,上面派来了大批的汉人政治狂热者,但这批闯入者就与藏人的丧葬文化有了冲突.在处理救火牺牲人民的遗体时,机村人认为要火葬,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这样才能让灵魂远去.但汉族人却把这样的场景看得十分野蛮残忍,认为应该把遗体放在棺材里然后深埋地下.他们争吵着,互不相让,汉藏文化在这一时空下起了冲突.因为山中有树,汉人又来了,而且还建立了伐木场.汉人与伐木场的关系紧张,不仅仅是因为树木而起的利益冲突,还因为上升到了一到两个民族的层面,这个隔阂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了.后来,双江口镇的出现,觉尔郎峡谷的开发,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机村.而这时的机村人为了迎合游客的口味随意唱着毫无特色的俗歌,暴富的人们什么都敢做,包括开车撞、偷砍国家一级保护树木、麻木不仁,人心已经被外来者弄得浮躁不安,满眼钞票,利益熏心.这种乱七八糟、一味求全、面目全非的文化与其存在,不如死亡.所以,最后,阿来安排水电站的水淹没了机村.仿佛天地之间,从来如此,就是如此寂静的一座空山.事实上,淹没羸弱机村的不是大水,而是是强势的他者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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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民族叙事总是有点悲剧收尾,他者文化闯入藏区,最后藏区文化逐渐消失.《尘埃落定》的最后是土司制度瓦解,不少学者称其为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胜利.而《空山》中,那个有着千年历史的机村最后或许被淹没或许被迫迁走,都是守不住民族文化的最后防线.与阿来的文化忧虑一样,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也表达了文化碰撞中受伤的总是本民族文化.与阿来和迟子建不同,王安忆的上海文化是坚强不倒的,在她笔下,进城人带来的文化是战不胜上海文化的,而最终这些进城人只能铩羽而归.四、结语
阿来对藏族传统文化的向往或追寻并不意味着固守传统,而是坚持民族文化也应该与时俱进,在时展中得到发扬光大.尤其是克服民族文化的局限,让民族文化在现代文明的洗礼中走向新生.如果旧文化不适合时展,不如消亡.但他希望对于这种消亡,就如人类对生命的死亡一样,有一定的尊重与悲悼.悲悼旧的,不是反对新的,而是对新的寄予了更高的希望.
马车、报纸、水电站、脱粒机、喇叭、等新生事物就像六个小花瓣镶嵌在一朵大花瓣上,美艳无比.随着马车的出现,伴着公路的开通,接着外来者的涌入,物质文化开道,精神文化随行,文化碰撞,最终成就了一部优秀作品《空山》.用笔记事物,用眼看风云变幻;扰心细无声,随风潜入夜;空山不空,他者自来,本文从这三个方面探讨了在文化碰撞中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这是解读阿来其他作品、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过程中应该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