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情话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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洱海之夜

每天晚饭后都要到洱海去游泳.今晚晚饭吃得迟,到得海边,天已黑了.

黑糊糊的海面,闪烁着点点灯火,正犹豫间,见海面似有人在水中游动.喊了声,果然有人应答.我连忙脱了衣服,换上游泳裤,向海边走去.那水中人向我游来,并向我打招呼.仔细辨认,面孔有些熟悉,好像是平日游泳常遇到的一个中年男子.

我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毕竟有了伴,心中踏实了许多.

他笑了笑,说,慢慢游吧,我为你守衣服.我感激地朝着他笑,然后便下水.

黑糊糊的海面,没有一丝风,水温凉爽宜人,游着游着,身上便畅快起来,离岸渐渐远了,回头看那人,他的身影神秘地融入了蒙蒙夜色中.

我搏水的声音占据了整个夜的洱海.

夜色越来越黑,每一个波浪都变得诡谲,水面闪烁着点点光亮,分不清是灯光还是星光,我突然感到岸很远,心有些虚起来.

“在水里游泳,有十分力气也只能用七八分,万一出事也好有足够的力气应付”,平日一个朋友对我说过的话突然冒上了心头,心便禁不住一紧,赶紧向岸上游去.岸渐渐看得见了,却不见那个为我守衣服的男子.我突然想到,其实我并不认识他,他为什么热心提出为我守衣服呢几天前有人在游泳时衣服和钱物被偷的事闪电般掠过脑海：万一他是个小偷,那我今晚注定是栽了.

我想起才领的工资还装在身上.

我想起身上还放着手机.

我开始急急忙忙划动着水,拼命往岸边游.但心越急,岸反而变得更远.一道又一道波浪朝我打来,给我往岸上游增加了很大的阻力.

当岸终于向我靠近,停放自行车处果然不见他.

那位为我守衣服的男子,他到哪里去了呢

我用尽全身力气爬上岸,自行车还在,车上的一堆衣服似乎也还在.当我轻轻松了一口气,正为刚才的多疑而感到惭愧时,却发现我的上衣不见了！

我的钱就放在上衣口袋里！

我开始焦虑了,洱海的夜一下子变得很黑！

我急急忙忙套上裤子,并痛苦地张望着周围的动静时,远远地有人的影子向我移过来.

“游好了”他说.

我向他望去,心头一阵松弛.原来是那人.他手中提着一样东西,微微佝偻着腰,笑着说,“刚才风大,把你的衣服吹跑了.我忙着去追,还好没被刮进海里.”

我慌忙接过衣服,伸手探进上衣口袋里,钱包还在.

“谢谢你了.”我说.

他笑了笑：“不用谢.”

“您贵姓”我感激地问.

“姓黄.”他笑着回答,“我还有事,就不等你了.”

星光下我看见了他微瘦的脸.

从那以后,我每次到海边去游泳,都想再见到他,但他却神秘地消失了.

有一天黄昏,我与一位泳友在海边说起这件事,他静静地听我说完整个过程后,说,“你说那人姓黄”

“是的,他告诉我他姓黄.”我回答.

“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他们单位破产了,他到外地谋生去了.”泳友淡淡地告诉我.

我心头怅然,默默下了水.

黑糊糊的海面,没有一丝风,水温照样凉爽宜人.游着游着,身上便畅快起来.回头看岸,岸已经很远,脑海里突然掠过那个夜晚.

静静地划动着水,不经意间想起我曾在一篇写洱海夜泳的散文中不无骄矜地说过“我拥有了整个洱海”时,心头便猛地一沉,感到有几分不自在.

平日里那种怡然自得的感觉像岸一样渐渐远离了我.

心头涌动着的,是一个像洱海一样动荡不安的心情！

无法表达的感激

黄昏时分,与妻在人行道上漫步.妻突然说：“看,对面人行道走着的那位,就是高老师！”

“哪个高老师”我漫应道.

“就是教帆儿掷实心球的高老师啊！”妻不满地向我飞了一眼.我连忙朝人行道对面看去.果然,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身旁走着一个瘸了条腿的小孩,他不时放慢脚步,或者干脆停下来,耐心地等着那个趔趔趄趄的小孩.

“那孩子就是高老师的儿子,得过小儿麻痹.还有点弱智.”妻的话,飘忽在我耳边,像一缕叹息着的烟.

“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送帆儿去练实心球,每次都看到他站在操场边,目光呆滞.后来介绍高老师的那个友人告诉我,这孩子先天性脑瘫.”妻的话再次化为叹息,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父子俩.

认识高老师纯粹是一种偶然.儿子中考前,体育摸底考试得了15分,他人太瘦,掷实心球老是过不了关.班主任打来,再三叮嘱,体育成绩满分为30分,要列入中考总分成绩,希望我们无论如何要及时抓一下,否则将影响进重点中学.妻听了,心事重重,过了两天,她便经由一位同事介绍认识了附近中学教体育的高老师,约定每天晚饭后儿子到这所中学的操场上,请他辅导练实心球.

第一天晚上我们早早吃了晚饭,一放下饭碗妻就领着儿子匆匆赶去操场.妻回家后对我说：“真让人难为情的,高老师比我们早到了操场,在风中等着.明晚可不能再迟到了等”接下来的几天,儿子早早吃过晚饭就离家,很晚才回来.儿子班上两个体育成绩不好的同学知道了,也如影随形,跟着儿子去练,高老师教的学生由一个变成了三个.“总不能让高老师无偿地教这些孩子吧?”我对妻说.妻说：“等到培训时间结束时,自然会给他付报酬的.”“那另外两个同学的学费呢应该告诉他们的家长等”妻嗔怪地一笑：“这你就放心好了！”

每天晚饭后,儿子总是准时赶到临近中学的操场.“高老师教得很认真,一遍一遍地纠正我们的动作,练出一身又一身汗,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了才让我们休息.”儿子回家后说起高老师,口气中的尊敬不容置疑.

在训练的最后一天晚上,妻准备了点钱,与儿子一起早早去了操场.她还给另外两个同学的家长打了,约他们一起到操场去交上各自应该表达的心意.返家后妻子神色却有些懊恼：“那两家的家长都没来,只有我把200元钱硬塞给高老师了.这点钱,真不够他这十天来的辛苦费.”

想想也真是的.但一转念,反正我们的一份已经交了,心中的不安随即消逝.我无奈地安慰妻说：“我们能做到的也只能如此.”

体育中考,儿子的成绩由原来的15分变为了24分,并以优异的成绩被一家重点中学录取.

本来,这件事似乎就应该这样结束了.但想不到的是正当我们全家沉浸在儿子考上重点高中的喜悦之中时,却在这个暮色苍茫的夜晚无意间见到高老师,看到了他那弱智和有些残疾的儿子.余晖中父子俩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重重地拖到我们的心上来了,拖得我的心簌簌发颤.

想到这十天来,每天晚上他都领着三个别人的孩子在夜色中一遍又一遍地练着实心球,汗流了一身又一身,他弱智和有残疾的儿子就在夜风中守在操场边的情景,我的心禁不住怦然一动.作为一个能够耐心地教授别人孩子的男人,他一定是一个深爱着他弱智和有残疾的儿子的慈祥的父亲.我真想追上去喊住他,紧紧抱住并亲一亲他的儿子,然而我却迟疑了,我怕这样太唐突.

“我们真应该去感谢一下高老师！”妻说.

“我们真应该去感谢一下高老师！”我说.

但我们对高老师的感激,能抵消得了一个父亲领着弱智和有残疾的儿子,在夜风中耐心地教授别人孩子的那十多个夜晚所付出的吗

也许,我们根本无法找到一种合适的方式,来表达对高老师的感激.人世间,别人至真至诚至纯的帮助,是无法用物质的方式来偿还的,只能铭记在心,把它作为人生的珍藏.这份珍藏,是永远还不回去的――我们所能做出的表达,只不过是它的利息.

在余晖中向家里慢慢走去的途中,我不无感动地想到：能时时向人献出至真至诚至纯的帮助的人,也许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作者单位：大理市《大理文化》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