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与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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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来,日美欧各国纷纷遭遇了泡沫经济,经济成长速度一落千丈.最早进入泡沫期的日本正在“失去的20年”中苦苦挣扎,而欧美国家也切身感受到了 “日本化”的危机.发达国家发生了什么?本应发挥稳定经济作用的银行为什么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带着这些疑问,《朝日新闻》记者采访了日本银行（以下简称日银）副总裁西村清彦.

问： 为什么日美欧各国纷纷出现了泡沫经济呢?

答： 1990年前后,日本房地产价格急速升高,美国的住房价格则在进入2000年后快速上升.这是因为,人们都预想着“房价绝对不会下降,一定会有人用更高的价格来买自己的房子”.

事后回想起来,这种脱离常轨的高房价竟一度成为“新繁荣时代的标准”.泡沫经济的本质就在于对未来的过分乐观.政府陷入债务危机的欧洲各国也犯了同样的错误.经济增长和欧元区成员的身份使政府能够发行低息国债.人们都认为眼前的繁荣可以持续下去,永远都能贷到款.于是,国家便开始实行宽松的财政政策,不断地发行国债.

问： 这种“过分的乐观”是突然出现的吗?

答： 长期来看,经济增长取决于劳动年龄人口（注：日本的劳动年龄人口为15岁以上,65岁以下,日语中称为“生产年龄人口”）的数量以及劳动人口的生产效率.日美欧各国经济出现泡沫的时候,劳动年龄人口在总人口中所占比例正在上升.因为很多人在年轻时购买土地和住宅,所以劳动年龄人口比例大的话,资产价格就容易上升.

在这种“人口红利”的推动下,人们产生了错觉,认为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例如,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日本,15岁至60岁之间的劳动年龄人口数量是不满15岁及60岁以上人口数量的2倍多,于是泡沫经济在1991年达到了最高峰.2005年至2010年之间,美国劳动年龄人口数量也达到了最高水平.随后的2007年,美国次贷市场的泡沫接近极限.

日美欧三方泡沫经济的情况各不相同,但泡沫都是在“人口红利”变为社会负担时破裂的.在老龄化加剧、劳动年龄人口比例不断降低时泡沫一旦破裂,就会造成沉重的社会负担.

问： 银行是不是也产生了这种错觉?

答： 当大家都认为新时代已经到来而热血沸腾时,想要提高利率、抑制泡沫膨胀是很困难的.1989年,时任大学副教授的我曾在某个会议上提到：“日本的地价出现了泡沫.”但我受到许多人的反驳：“没有这回事.应该再关注一下价格的变动.”这令我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即使不能消除泡沫,也不应该促使泡沫膨胀――这一点是日银必须要反省的.不考虑经济情况而长期实行低利率的财政政策――这让许多人认为“现在即使借钱也该买房”.即使出现泡沫,银行也本应该尽量减少其破裂时带来的危害.作为银行的日银,不仅应关注个别银行的经营状况,对整个金融系统都应该更加警惕,比如说资金是否过多地流向房地产市场等.

问： 泡沫破裂已经过去20多年了,为何日本还在通货紧缩中苦苦挣扎呢?

答： 泡沫破裂后,日本经济在贷款、设备、人员3方面都出现了过剩,背上了沉重的负担.在减少这些负担的过程中,整个经济陷入了恶性循环.银行苦于清理不良债权,无法培育出新兴企业.银行曾经给索尼、本田这些当时看起来前途未卜的企业以大力支持.但现在,银行已经失去了承担融资风险的能力.企业为加快清理过剩的设备,而削弱了积极投资、开创新事业的能力.在减少雇员的过程中,企业也没有余力为员工提供培训机会.结果,生产效率就出现了下滑.

问： 老龄化是不是增加了解决泡沫后遗症的难度?

答：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不轻易跳槽或搬家了.在某地区急需人手的时候,只有很少的人能从人员过剩的地方转移过来.地区之间劳动力分配的不均匀也降低了生产效率.人们挑战不确定的未来,创业奋斗的逐渐消退,新的经济需求无法得到满足.我认为,这才是削减经济活力的首要因素.由于供给不足,即使产生了新的市场需求,经济领域上也体现不出来.

问： 欧美是否也会和日本一样陷入长期不景气的困境呢?

答： 老龄化使社会失去活力,我们必须要在泡沫破裂后作出相应调整.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欧美也难逃“日本化”的宿命.即使是社会灵活度较高的美国,人口的流动也在逐步减少.即使有人想把房子卖掉,移居到其他地区,也会因为自己的房屋贬值而无法偿还贷款,所以不能搬家.美国的创业率也有所下降,虽说是移民大国,但移民的流入速度明显放缓,甚至有越来越多的移民选择回国.

在泡沫破裂时,日本尚有充裕的财力.然而,欧美要在财政状况极端恶劣的情况下重新站立起来.日本经济下滑的速度较慢,所以在观察其他国家时,会发现有些国家的经济下滑幅度更大.经济调整将会持续很长时间,也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使用共同货币的欧元区.仅看老龄化速度的话,中国与日本相差无几,韩国则比日本更快.以历史的观点来看,世界正在发生巨大变化.

问： 去年1月,您在美国的经济学会上首次提出了“欧美的日本化”这一观点,与会者的反应如何呢?

答： 听到我的观点,主持人突然笑了起来.他一定是非常吃惊吧.很多人都认为,美国是不会“日本化”的.然而一年以后,他们的反应大不相同了.特别是在遭受老龄化与经济危机双重打击的欧洲,人们开始认真思考“日本化”的问题了.

问： 有人认为,日本无法从经济不景气中摆脱出来是日银的责任,您怎么认为?

答： 经济的皮球之所以失去了弹性,是有很多原因的.例如,美国的次贷危机等对海外的经济形势也造成很大影响.只关注金融政策并过分强调它的作用是稍有不妥的.

拥有较多年轻劳动人口的社会可以比喻成一个打满气并且弹性好的皮球.这被称为高压经济,只要增加市场上流通的货币,就能创造出需求.这时,重要的是适当放掉一部分空气压力以使皮球不要弹得过高.银行可以通过适当收紧或放缓利息这个阀门来解决这些问题.

另一方面,老龄化严重的状况可以被称为低压经济.仅靠调整利息这个阀门很难使没气的皮球变得有弹性.相对于给皮球放气,让它不那么有弹性,拼尽全力为完全没有弹性的皮球充气使其具备弹性才是最困难的.

问： 也就是说,日银没有对危机失察,老龄化是无可奈何的?

答： 不得不承认日银的努力未能奏效,也没摆脱通货紧缩.但是在当时,日银一直在努力做出在当时条件下最正确的决定.在探索新方法的过程中,我们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认为,在2008年秋天的雷曼危机之后,日银积极地采取了应对措施.为了使皮球有弹性就是要提高其内部的压力,能够促进创业的资金流动机制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对那些向环境、医疗等18个增长领域融资的银行扩充了降低贷款利率制度,使这些企业能以比平常更低的利息从这些银行借到钱.

银行应该突破现有的思维模式.有人说,日银的金融宽松政策导致了利率下降,而利润的减少则使融资变得困难.但我希望银行能够更积极、自主地寻求利润.例如开发一种新商品,成为那些想要投资的老年人与需要资金创业的年轻人之间有效的纽带.我们知道今后老年人会逐渐增多,所以就需要建立起与之相对的经济体制.希望银行也能与时俱进.

问： 您从东大走向日银,将大学的研究成果运用到实际的金融政策中是不是很难?

答：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现在的金融政策并非是在学校学到的经济理论的单纯应用.我们所做的事情与教科书中的内容并不相同.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新的金融理论正在形成,教科书主义已经行不通了.经济学是一门面向未来的学科.我们要思考并不是过去发生了什么,而是考虑今后将会发生什么,并进行相应说明.过去的意义就在于为未来提供有用的信息.

（文：织田一）

人物简介

西村清彦:生于1953年.曾任大学经济学院教授（专业为理论经济、经济统计）,2005年担任日本银行审议委员.2008年起担任副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