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飞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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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读书的人,都知道《新世纪万有文库》、《书趣文丛》这些图书和《万象》这本杂志.它们的缔造者俞晓群兄,是我多年的朋友,当他从辽宁来京,主持中国国际出版集团的海豚出版社,也就把他这个出版理想主义者的气势带到了北京.我们看他出版了董桥、北岛、蔡志忠、几米全部作品,还有沈昌文、孙甘露、陆灏等人主持的规模庞大的《海豚书馆》.晓群向我组稿,这套《祝勇作品》,也就在一片大好形势下应时而生了.像当年沈昌文先生一样,我先声明:我不会赚钱,所以我的书,对出版社意义不大,对我意义不小.至少,这让我有了一个检视自己的机会.校对书稿就像考试交卷前的复查,至少在心理上,它是重要的.这些年写得顺风顺水,或许只有出版的时候,才有机会审视一下自己,这个时候,我便由一个写作者,变成一个阅读者,写作中潜伏的种种问题,也都在此时原形毕露.出版的过程,是边读边改的过程,甚至是一个比写作更加艰难的过程.


每一个人写作都有自己的弯路,每一个写作者在阅读过去作品的时候,都会心生悔意,但弯路是不可避免的.像笑话里说的,一个人吃到第七张饼,才觉得饱了,于是后悔地说,早知道就不吃前面的六张了.写作这回事,还真的需要慢慢地铺垫,文火慢熬,像赵本山的小品《策划》里说的,不是“炒”,而是“炖”.我很羡慕“80后”甚至“90后”,那些天才的写作者,年轻的时候就为自己打下了文学的江山,我也恨自己没有他们的能耐,“成熟”得慢.但是我想,也许有朝一日,他们也会悔其少作吧.张仃先生曾对我讲,“大器晚成”是艺术的规律,这是因为人生的况味、艺术的功力,都需要慢慢发酵,无法速成.据说曾有人将一个14岁少年写的武侠小说拿给金庸看,金庸拒绝了,原因是他不相信一个14岁的孩子能真正写出夫妻之情、母子之爱,他太小,还不懂.

每个人的写作,都经历过模仿的阶段.我们喜欢一种作品,就不知不觉地照猫画虎,或者在老师们的威逼利诱之下去简单照搬.后来我们发现,那些被称为经典的作品,只是我们祭拜的对象,我们给它们上香,磕头,却不能投靠它们,因为它们伟大,崇高,像大理石的纪念碑,却没有生存的真实感——哪怕是一点卑微也好.中国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所谓主流散文——我不止一次地说过——可以用“正确”来评价,但“正确”与否,从来都不是评价文学的尺度,文学只有深刻不深刻,没有正确不正确.我们小学没毕业就被训练着像雷锋叔叔那样,写下精辟的、圣徒式的和“正确”的文字,我们被“灵魂工程师”们辛辛苦苦地打造成规格统一的产品,我们用相同的表情微笑,甚至连愤怒都是一样的.敬文东曾经回忆,小时候写作文,同学们写得基本上是一样的,都是写自己在帮贫农张大爷劳动,只是劳动的具体内容有异:有的人是挑水,有的人是劈柴,有的人是推车,有的人甚至是为他倒夜壶.他说:“作为一个历史悠久,且不乏保守和排外气质的村庄,我们村(那时叫生产队)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姓张的贫农大爷.张大爷在我们幼稚而又苍老可笑的文字中之所以必须要存在,仅仅是为了满足原始图腾在我们身上的需要,也是为了给原始图腾的内在逻辑找到现实生活中的对应物,以便顺顺当当地引出如下结论:我们这些脸蛋都洗不干净的祖国的小花朵,早已做好了接革命的班的准备.”①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文学的希望,就真的成了奢望了,因为我们受到的教诲与文学的精神刚好背道而驰.经典是规训,是格式化,是一种权力的控制,像福柯所说:“权力通过它而焕发活力”②,文学变成了对“忠诚”的考验,变成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原则问题,它忽略了个人的特征,而加强了同质化的倾向.这是我们为“成长”付出的代价.前几天我在一家餐厅吃饭,听到邻座的一个孩子说,她不想长大,妈妈问她为什么,她说,长大了没意思,长大了对一切都不好奇了.她的话让我很感触,只有孩子能说出如此简单而又深刻的话.成长变得不可信任,是因为成长的过程就是一个接受规训的过程,它的结局是让所有的人都变得一致,变得“规范化”,而孩子,则是最具个性和好奇心的.好文学与坏文学的区别,就像儿童与成年人的区别一样明显.经典就像塞壬的歌声,以优美的声调拉拢我们,让我们失掉了自我,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毁灭掉.

真正的写作是寻找一条自己的路.余华说,“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他甚至把这句话作为自己一本书的书名,可见他对这句话的看重.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我为他接上:没有一个人是重复的.好的作家都是孤本,不可翻版,不可替代.谁能取代鲁迅、钱钟书、张爱玲?谁能取代莫言、王小波、余华?如果这些人都一模一样,像孪生兄弟一样不分彼此,那文学史就不存在了.福柯说,“在一个规训制度中,儿童比成年人更个人化,病人比健康人更个人化,疯人和罪犯比正常人和守法者更个人化.”③这是因为在他们面前,“条理清晰”的世界重归模糊、神秘,拘束性的规则失效了.我们当然无法回到儿童时代,也不鼓励人们成为疯子和罪犯,但至少在文学这个特殊的世界里,我们不妨做一回儿童、疯子甚至罪犯,去尽情地放肆,去离经叛道,去做不守法的使者.经典的意义,只在于告诉我们不要照着它的样子写,或者说,经典就是用来背叛的.

假若有一支箭,从A点射向B点,需要多少时间?面对这样的问题,大多数人都会老老实实地通过距离和速度计算答案.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样的答案是“正确”的,也是唯一的,但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这样的答案毫无意义.博尔赫斯是我钟爱的作家之一,他在《时间》这篇散文中提到过古希腊的芝诺.芝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惊世骇俗:飞箭永远不可能从A点到达B点.他的论证如下:飞箭要从A点到达B点,首先要到达这段距离的一半,然而要到达这段距离的一半,必须要到达这一半的一半,依此类推,“一半”会无限地分解下去,以至无穷,飞箭也就永远不可能从A点到达B点.他还用类似龟兔赛跑的典故来说明这个道理,只不过在古希腊的典故中,阿喀琉斯取代了兔子的地位,有人称之为“阿喀琉斯与乌龟”.故事是这样的:阿喀琉斯与乌龟赛跑,只要乌龟先他一步,他就永远也追不上乌龟,原理与“飞箭理论”是一样的.

芝诺是哲学家,他的答案有诡辩色彩,但在我看来,他更是文学家,因为他的答案符合文学的原则.文学是作家用自己的目光观察世界的产物,它是一个主观的世界,而不是一个科学的、逻辑的世界,它对世界的解释不是论证式的,因而,它是不能被某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定律统一起来的.如果一个作家认认真真地通过公式来贯彻自己的写作,那就是彻头彻尾的脑残.但很多写作不用脑,只用手.他下的工夫越大,离文学的距离就越远,他就变成了那支飞箭,永远射不中文学的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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