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金陵大学辞退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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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20年代,著名美国作家赛珍珠曾执教于当时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金陵大学,如今在南京大学（1952年金陵大学与南京大学合并）校园内仍留有赛珍珠故居.但鲜为人知的是,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曾因学生不满其教学而被金陵大学辞退.

赛珍珠原名珀尔·康福特·塞登斯特里克（Pearl Comfort Sydenstricker）,1892年6月26日出生于美国弗吉尼亚州,在刚出生4个月的时候便被身为传教士的父母带到中国,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期.1910年赴美国读大学,由于母亲病重,大学毕业后赛珍珠回到江苏镇江照顾母亲,同时在一所中学教英文.1917年,赛珍珠和毕业于康奈尔大学农学院的美国青年农学家卜凯结婚,婚后,随丈夫到安徽宿州工作,正是这段经历为她提供了创作《大地》三部曲的素材.1919年,卜凯受邀到金陵大学农林系任教,夫妻俩来到南京,赛珍珠于次年受聘于金陵大学外文系（同时在国立东南大学及其后身国立大学兼授英文）,他们住进了位于金大校园西侧平仓巷3号的一栋两层小洋楼,直到30年代离开中国,赛珍珠一直居住在此.赛珍珠在这里开始了她的写作生涯,创作了日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大地》等作品.但是,赛珍珠很少提及自己在金陵大学执教的生涯,对于为何离开金大讲坛更是讳莫如深,在她晚年的自传以及他人为其撰写的传记中找不到任何相关的内容.其实,赛珍珠离开金陵大学是不太愉快的,她是被金陵大学辞退的.金陵大学为什么会辞退才华横溢的赛珍珠呢?这主要是由于赛珍珠的教学方式与当时金大的办学理念格格不入.

金陵大学正式成立于1910年,是由美国传教士19世纪末在南京所办的汇文、基督、益智三所书院合并发展而来,1911年在美国立案,其文凭得到国际间的普遍认可.在中国众多的教会大学中,金大以经费较多,师资雄厚、教学质量高而居于领先地位,被誉为“钟山之英”.

中国近代的教会大学普遍办学质量较高,培养了一批优秀的人才,但这些大学毕竟是外国入侵中国的产物,这是民族主义逐渐高涨的中国人民所不能容忍的.在五四运动的影响下,20世纪20年代爆发了反对教会学校的“收回教育权运动”,对教会教育界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在此背景下,金陵大学进行了“本土化”的改革.1927年11月,金陵大学理事会在上海召开会议,推举与金大渊源极深,“学识经验,均为中国人士钦佩”,“众望所归”的陈裕光为金大校长,开启了金陵大学发展的新篇章.

陈裕光（1893～1989年）,号景唐,祖籍浙江宁波,1893年3月8日出生于南京.1905年入南京汇文书院附属中学成美馆（今金陵中学）学习,1911年考入金陵大学化学系.1916年赴美攻读有机化学,最初就读于克司工业大学,一年后转入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化学研究所.1922年获得博士学位后,陈裕光本着“教育救国”的理想回国.1922年至1925年期间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任职.1925年应金陵大学校长包文邀请,陈裕光回到金陵大学担任化学系教授.陈裕光自1927年至1951年间一直担任金陵大学校长,他既是中国教会大学的第一个华人校长,也是我国现代高等教育史上任期最长的校长,对金陵大学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陈裕光重视发扬“共和精神”,提倡办学、学术自由和学生自治,在处理涉及外籍教师的事情时,他都能维护民族的尊严.陈校长积极主张在办学过程中务必体现精神和自由精神.历届学校常务委员会,均有学生会代表参加,学生对于教师在授课、生活各方面如有意见,可随时向学校反映.正是治学严谨的陈校长辞退了赛珍珠.

虽然赛珍珠自幼生活在中国,但她是在一个双重世界长大：“一个是父母的美国人长老会世界、一个小而干净的白人世界；另一个是忠实可爱的中国人世界——两者间隔着一堵墙.中国人世界里,她说话、做事、吃饭都和中国人一个样,思想情感也与其息息相通；身处美国人世界时,她就关上了通向另一世界的门.”赛珍珠自小接受的是双重教育,家中为她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清末秀才孔先生,教她中国经书、中国历史知识、古典文学以及中国传统伦理道德,在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的同时,她也接受了母亲按照美国中小学课程设置安排的西方基础教育.1910年,赛珍珠回到美国上大学,她慢慢地习惯了美国的生活,大学毕业后本想留在美国发展,因为中国给妇女提供的就业机会少得可怜,而对一个决意不做传教士的外国女人来说,几乎毫无机会而言.但是由于母亲生病,她不得不写信给其父母为之工作的长老会域外传道委员会,要求立即派她到中国当教师.再次回到中国的赛珍珠已经接受了系统的美国大学教育,她的思维方式几乎完全“美国化”了.

曾任安徽省农科院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副主任、学术委员会顾问的丁震亚研究员毕业于金陵大学,在上学期间他无力交纳学费和生活费,因为在宿州时他就与赛珍珠一家人结识,曾给卜凯担任过助手,便找赛珍珠寻求帮助,赛珍珠对他说：“我出钱资助你读书是不成问题的,但我们不主张这么做,你必须用劳动来挣这些钱.学校主楼前的草坪由你来负责修葺,我每星期付你工资.”丁震亚就这样靠赛珍珠这种典型的“美国式”帮助读完了大学.

在14岁之前,赛珍珠基本上是在家接受教育,之后也是在完全西化的新式学校学习,她并未真正接受过中国学校的系统教育,早在1909年进入专为白人孩子办的上海朱威尔小姐女校时,她就发现自己不喜欢课堂学习,因为她已经习惯了母亲敏捷的思维和形象的教学.在美国上完大学后,赛珍珠更加崇尚西方化课堂教学方式,这并不完全适合“本土化”后的金陵大学.在陈裕光担任校长后,赛珍珠仍在金大外文系教授英文,她希望自己的学生思路开阔,并不按照课本来授课,上课时常夸夸其谈、离题万里,她对电影兴趣浓厚,不仅上课时会经常讲到电影方面去,还把无声电影带到课堂放映.然而作为一个教会大学,金大从开始办学起,就始终以“沟通中西文化”为使命,特别重视英文教育,除去国文和中国经史等课程不能不用中文外,其他课程,包括文娱活动一律采用英文,对于学生的英文学习要求特别严格,学生的英文水平也普遍较高.赛珍珠的教学方式使学生们认为学习不到实用的知识,引起了学生的不满.有同学向陈校长反映,担心如此离开课本上课,考试时会不及格.陈裕光向赛珍珠转达了学生的意见,但她依然我行我素,并坚持认为学习英文就是要“海阔天空”、“信马由缰”,这与金大严谨的学风格格不入.此事提到校务委员会讨论,经过议决解除了对赛珍珠的聘约,陈校长在回忆这件事时表达得很委婉“她就被调走了”,赛珍珠在金大任教多年,却在中国人担任校长后而因学生投诉被“调走”,这引起了部分美籍教师对陈裕光的不满,认为他不尊重赛珍珠,“使金大失去了一位朋友,殊属可惜”.陈裕光“当时也深感不安,但又无可奈何”.值得一提的是,陈裕光与赛珍珠一家是邻居,私交甚笃,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公私分明的陈校长辞退赛珍珠.在行使校长职权辞退了赛珍珠后,陈裕光又以“朋友”身份登门拜访,请赛珍珠和卜凯谅解,并乐意推荐她到其他的地方工作.赛珍珠表示理解,学校是以学生的学习为重的.1945年陈裕光赴美讲学时还特地拜访赛珍珠,受到了她的热情款待,两位年过半百的老友相见异常开心,谈了很多金大的人和事. 虽然赛珍珠从未提及她是被金陵大学辞退的,但从她的晚年自传中可以感受到她在金陵大学的不愉快.在金陵大学任教的同时,她也在国立东南大学（后改为国立大学）兼授英文,而她“更喜欢在民国大学（指国立东南大学）工作等与基督教会大学（金陵大学）那些文质彬彬的男学生相比,这些青年男女善于独立思考,勇于探索,生气勃勃”.在赛珍珠看来,基督教会大学的学生们英语都相当不错,见多识广,但是都相当保守；而民国大学的学生们都在如饥似渴地学习,他们讲的英语几乎很难听懂,但是又很想讲英语,总是很期盼她去为他们上课,她与这些年轻人之间没有一点隔阂,无所不谈,可能她“信马由缰”的教学方式更适合这里.然而赛珍珠与东南大学的同事们却又相处得并不融洽,据著名作家梁实秋先生回忆：“我民国十五年（1926年）秋应聘到国立东南大学授课,当时的外文系主任是张欣海先生,也是和我同时到校的,每于教员休息室闲坐等待摇铃上课时,辄见赛珍珠施施然来.她担任的课程是一年级英文.她和我们点点头,打个招呼,就在一边坐下,并不和我们谈话,而我们的热闹的闲谈也因为她的进来而中断.有一回我记得她离去时,张欣海把烟斗从嘴边拿下来,对着我和韩湘玫似笑非笑的指着她说：‘That woman等’这是很不客气的一种称呼.”虽然不知为什么中国同事们会如此不尊重赛珍珠,但可以看出她在东南大学的教学工作也不是很顺利.

家庭生活的不和睦是影响赛珍珠教学工作重要原因.1920年3月4日,女儿卡洛尔·格雷丝出世,她的到来并未给这个家庭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增添了许多愁苦.她患有一种先天性代谢异常的疾病,如果不加治疗,会引起严重的精神发育迟钝.但是在当时,无论是这种病还是它的治疗方法,都还不曾为人所知.更为不幸的是,在生下女儿后不久,医生在赛珍珠的子宫里发现了一个肿瘤,在切除肿瘤后,她再也不能生育了.而赛珍珠的丈夫沉醉于他的工作,沉重的家务都由赛珍珠来负担,他们夫妻性格上的差异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明显,卡洛尔不正常的发育状况进一步动摇了这桩婚姻.1924年,夫妻俩一起回到美国康奈尔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把女儿带回美国医治,经过医生的诊断,卡洛尔的病无药可医,这对赛珍珠和她的婚姻有着严重的影响.1925年9月,结束学业的赛珍珠夫妇回到南京,此时的赛珍珠再也没有初来这个美丽古城的愉快心情了,和丈夫的关系越来越糟糕,患病的女儿又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个人生活的不顺利使赛珍珠灰心丧气,痛苦无比.1927年3月“南京事件”发生后,赛珍珠一家像许多外国人一样逃离了南京,辗转来到日本,10月份回到中国,但是南京还是危机四伏,他们只得来到上海,仅靠外国传教董事会发的一些微薄津贴维持生计,而卜凯不顾家人的冷暖,也不管自身安危,和同事一起回南京调查工作了,把孩子丢给妻子照看.赛珍珠对于回到南京的生活毫无信心,她对朋友说“自己不相信金陵大学会欢迎外国人去教书,因为我是个女的”.

1928年7月底赛珍珠和孩子回到南京,她的家庭生活更加糟糕了,卜凯有了外遇,赛珍珠指责卜凯和金陵大学的一些中国妇女关系暧昧.据一位金大学生回忆,有一次他和赛珍珠一道去农林系办公室找卜凯,一推开门却看到系里的女秘书正坐在卜凯的怀里.赛珍珠还面临着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她需要钱花.夫妇俩的收入都不高,而且赛珍珠自己不能支配家庭开支,她把自己的收入全交给卜凯,然后索要一些私房钱,但他俩收入的大部分都被卜凯用来进行调查研究工作了,使得赛珍珠三十多岁了还过着一种捉襟见肘的生活,更让她苦恼的是,她希望能让患病的女儿在有生之年不愁衣食,这必然需要大量的资金.1929年,赛珍珠返回美国为女儿选择了一所康复学校,学费十分昂贵,然而卜凯却“觉得犯不着去管孩子”,赛珍珠就只能依靠自己写作来挣钱了.

学生不满意其教学,与同事相处不融洽,沉重的家庭负担使得赛珍珠在被金大辞退后也无心再从事教学工作,而是走上了专业创作的道路.相对于教学,赛珍珠显然更适合写作,她全力投入到写作中,取得了众所周知的辉煌成就.1931年春,《大地》在美国出版,广受好评,成为1931年和1932年全美最畅销的书籍,1932年赛珍珠凭《大地》获得普利策小说奖,1938年,凭《大地》等“对中国农村生活所作的丰富而生动的史诗般的描述”的作品获得了第82届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诺贝尔奖获得者.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历史系

责任编辑：谢建平